徐清夏这次是新伤带旧伤,竟好的颇有些周折。为免他劳心,仲昊一改往日的懒散,亲自代为照看镖门事务。

宋府镖门,由总镖头主事,因为宋门生意众多,各个分支为方便货物往来查验,便在镖门里放置了专人。久而久之就成为一项惯例。称为伺管。他们代表的实际上是各分支的势力,多年来镖门内势力相互混杂,既相互牵制,也相互利用。

宋府镖门面上是专管押运看管之职,实际上却为宋家养着最好的高手,用来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并且,宋府一切物品银钱往来,都通过镖门来传递,因而镖门对宋家的一切是最清楚,也是宋家父子最信任倚仗的帮手。所以,徐畔死后,哪怕徐清夏还年幼,宋家还是执意要徐清夏承接镖门,就是绝不肯拱手交出镖门的实际掌控权。

作为镖门首领,徐清夏虽然外表斯文,内在却是奉行铁腕之策,镖门在他的管理下,倒还是安安稳稳的度过了许多年。

外表风平浪静,内里却是风波迭起。宋门家奴燕府因银矿买卖势力不断做大,破坏了原有的平衡,野心也越来越大。这几年,更是私下联络了几个颇有实力的家族,想要从镖门下手,切断宋家父子的依靠,脱离开宋家,自立门面。

宋家老爷宋渊年事渐高,又迷上参禅悟道,心思全不如以往。如今宋府内乱渐起,所以才把常年贪玩在外的仲昊催了回来,主持宋家日后事宜。

仲昊人还没回来,便一封书信,请他爹以宝物贵重为名安排镖头徐清夏和副镖头燕挺亲自押运。又在浮屠城外三十里的伽罗镇以托付押运夜明珠与美人的名义约见徐清夏,吩咐他安排车队靠近浮屠城,暗中激起事端,并让徐清夏在冲突中为保护燕挺中受伤。宋仲昊与徐清夏的关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出于燕挺,作为副镖头护送押运不利,又连累镖头受伤,自然重罚。

只不过他没想到,原来以为打了水漂的连城宝物在恪的相助下不但被追回,还打通了浮屠城的壁垒,西域商路大开。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自然开心,本想带着徐清夏出去透透气,养养身子,却偏偏被荷歌搅了局,令他着实脑恨了许多天。不过他也不是如此气量狭小之人,生气在一时,如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既然名正言顺的进了镖门,总要改一改气候,借机正好敲打敲打那些错了心思的脑袋。

镖门每逢初一,便要举行一次集会。镖头,个府伺管都要到场。自徐清夏浮屠城受伤,近两个月的集会大多是走个过场,各府私底下都有些躁动。今日集会,照理说,徐清夏这会伤的更重,估计连来都不会来了。眼看着集会的时辰慢慢过了,座下就只懒懒散散的站了一些小卒子。

小堂站在正位的屏风后面,略略朝大堂里看了一眼,便转身对坐在屏风后喝茶的仲昊道:“少爷,还没有人来。”

“哦?”仲昊吹起一片浮叶,抿了抿茶水,开口道:“让清夏身边的鹿儿再出去催一催。”

“是”小堂应着,正要走,就听见仲昊在后面不紧不慢的又补充了一句,“让他暂不用提我来了。”

小堂领了命,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清秀的小斯走到大堂里,恭敬的向各府来人行礼,“请各家再派人请一请诸位伺管大人,今日乃大集之日,镖门诸事还须共商共议。辛苦各位了。”那小斯一番话说的陈恳有礼,仲昊却有些不悦,太过卑微了。他放下了茶盏,招呼小堂过来。

“徐镖头如今重伤在身,还是多休息养身吧,各家的事各家自会做主,不需他如此费心。”鹿儿的话刚说完,就有一个胖子坐在堂下,翘着二郎腿,拨着手里的花生,眼皮也没抬一下,毫不客气的开口。

“就是,”另一个声音也加了进来,“徐镖头三天两头受伤,连带着燕挺少爷也挨打,他如今又不主事,挂着个头衔也就算了,何必这么较真。各家伺管大人可都忙着呢。”

“诸位,我们少爷是受伤在身,但既然食俸,就要履职,还烦请再请一请各府伺管大人吧。”到底是跟在徐清夏身边,鹿儿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十分稳妥,也没有因众人的刁难而怯场,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得了吧,拿宋家来压我们啊?”刚才说话的胖子身边,一个高个子不屑的开口,“宋家再富贵,还不是靠着各府,没有我们,他们能有今天?不过也是,”那高个子不怀好意的朝众人一瞥,“徐镖头本来就是孤儿,没爹没娘的人,有个人要,还不得赶紧傍住。我说鹿儿,你长得这么俊,难怪徐镖头这么看得起,见天带着你,你倒说说,有没有什么我们从没见过的有趣事啊?哈哈哈!”他话里的意味明显,带着众人也是一阵下流的酸笑。

饶是鹿儿再有耐心,此刻也通红了一张脸,“你们太放肆了!”

“放肆?”那高个子笑着,“更放肆的事你们家主子也做过,还敢说我们?”

又是一阵哄笑。

“你!”鹿儿气的怒目圆睁。

“清夏做过什么放肆的事,你倒说说,我很有兴趣。”慵懒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众人俱是一惊。脚步声响起,一身浅金华服的仲昊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握着玉骨扇,轻轻执在手掌心里敲打。

堂里的众人此刻都傻了似的,呆呆的望着仲昊。

“怎么,难道是他平时放肆的事太多,一时想不全?”仲昊一边说着一边在正位上落座。“不着急,慢慢想。本少爷时间有的是。既然你们有了这项差事,其他的就不牢你们费心了,来人,去请各府伺管大人。”

扑通扑通,刚刚还趾高气昂的那群人,此刻都附身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嘴里不住的求饶。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嚷的仲昊心烦头疼,他用手肘支着下巴,微笑着,“诸位这是做什么?不过是让你们说说徐清夏放肆的事儿,不难吧。”

“少爷,小的们贪杯醉酒,是小的放肆了。”那胖子张口狡辩,反应倒快。

仲昊摇摇头,“此言差矣,酒后吐真言,醉酒说的话必是往日不敢说的大实话。”说着,递给小堂一个眼色,小堂会意,将一个托盘端到那胖子面前。“就从你开始吧,说的好了,本少爷重赏,说不好,就拔了你的舌头。”

小堂手里的托盘上,一边摆着五个金元宝,一边摆着一把挽舌头的刑刀。那刀明晃晃的,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求饶声突然寂静了,唯有那胖子的头磕得更凶了,“少爷,少爷,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饶了小的吧!”

“不说?”仲昊笑脸一收,也不跟他废话,一挥手,便有两个高大的侍从从外面进来,架了那胖子就走。胖子呼号的更惨了,一路被拉着出了门。

“小堂,去把锦垫拿几个进来,清夏的这个座太硬了,不舒服。今日这会恐怕要开很久,这么坐着太难受了。”仲昊拿起茶盏,悠然的喝了一会。再瞥了瞥跪地的众人,缓声道:“怎么,下一个,谁来说?”

众人都不作声,刚刚叫嚣的最厉害的高个子满头大汗,把头埋得低低的。

仲昊轻轻一笑,玉骨扇一指,“高个子,你来说。我刚刚仿佛听你说的最有底气,想必往日没少受欺负,来,统统都说出来,本少爷为你做主。”

那高个子慌的整个身子颤了颤,静了片刻,竟脸上堆上笑容,谄媚道:“小的只道徐镖头做事太拼,为着主家豁出性命,为人大义大勇,却太不够爱惜自已。这不,还得劳烦少爷代管镖局,实在不应该。”说着又朝仲昊拱手作揖道:“有少爷坐镇镖局,自然万事无忧。您也不必烦心,我等必将尽职尽责,唯少爷之命是从。”

仲昊低低嗤笑了一声,若说旁人只是仗着主家气焰嚣张,这高个子却是公然诋毁宋府与清夏,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看来是活够了。

仲昊微微点头,“很会说话,你的主家是谁?的不错。”

那高个子脸上的笑褶更深了,“回少爷,小的乃曾勇老爷府上的,贱名郭彪。”

“啪”的一声,仲昊将玉骨扇握在手中,眼中寒光凛凛,“放肆!好你个宋门之奴,居然敢说主家是曾勇,简直就是公然背主,真是可恶至极!”

那郭彪这才知自己失言,如捣蒜般跪地叩头,青砖地面立时血迹斑斑。

仲昊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求饶,眼光扫过余下诸人,只见他们各个面如土灰,浑身颤抖如筛笠,竟都是些色厉内荏的草包。

仲昊抬步走到那郭彪面前,用玉骨扇支起他的脸,“你说的没错,本公子就是喜爱怜香惜玉。看你也是个机灵的家伙,我就给你个机会。只不过,你如今长得太一般,不如先去了这张面皮,等哪日寻到合我意的,再为你换上可好啊?”

那郭彪听着,已是恐惧到极点,满头满脸大汗淋漓,“少爷,少爷,奴才知错了!奴才愿为宋家尽心尽力!奴才,奴才就是宋家的一条狗,您就饶了奴才吧!”

“既然是宋家的奴才,那我的吩咐总该照办吧?”仲昊起身,那瘫软成一团的郭彪便被拖了出去。

仲昊理了理衣角,慢悠悠坐回位子上,小堂极麻利的递上一杯茶盏,仲昊刚饮了一口,就听见外面人声脚步声匆匆,几府伺管都到了。

“见过少爷。”最先开口的是姚千绍,姚府专管南方海上贸易,与南海诸国的生意往来都依靠姚家。海上贸易宋门开启的最晚,姚家崛起的也最晚,所以比较听话。

“千绍昨晚清点新到的南洋货船,至天明才完工,今日便拖懒了集会,还请少爷责罚。”姚千绍低眉顺目,话语十分恳切。

“姚伺管真会说话,谁不是兼着府上的差事,懒怠了就是懒怠了,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说话的是卓君,卓家与燕家一样,都是宋府门中的老人,势力也最大,是如今宋家最大的心结。

“宋门富贵,大家伙都是为着主家奔前忙后,”卓君说着,余光瞄了瞄正位上的仲昊,“各府与主家同气连枝,主家富贵,各府都跟着享福。各府若是不太平,主家不也跟着不太平吗。你说呢,少爷?”

卓君这话挑衅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对着宋家大少爷都敢如此放肆,平日清夏那里,想必也没少受他欺负。

仲昊笑呵呵的展开玉骨扇,“卓伺管说的有理,凡事人心安,则事必成。人心若是不足,想要改天换地,以下犯上,那就大大的不应该了。”说着,目光微笑,落在卓君身上,“卓伺管,你们是宋家老人了,宋家家规自然最清楚。若是有人背主忘恩,私立门户,该当何论?”

卓君嘴角轻扬,眉角一挑,“若真有这等贱骨头,依照家规,就该削足断手,以惩校尤。”

“好!”仲昊疏朗一笑,“都听见了,按照卓伺管的话做吧。小堂,上茶。”

几个伺管心中虽不解,却也不好追问,只好乖乖坐下。

片刻之后,便有几个侍从将原先的胖子和高个子带了上来。那胖子满口鲜血,面色苍白如雪。叫郭彪的高个子已完全成了个血人,双脚双手都被砍去,最骇人的还是他的脸,已经被生生剥去了面皮,血肉模糊的一片,气息奄奄的附在地上,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

堂内顿时血腥味扑鼻,众人俱是一惊,那跪在堂中的几个人更是吓的面无血色。徐清夏治下以铁腕著称,可他也从不曾如此残忍。都说宋家少爷热衷风月,贪图享乐,却不想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角色。几个落座的伺管也正了面色,暗暗在心里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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