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等我们结束半月的野外生活回到屯里,地里的大豆高粱早已成熟,这样从东甸子一回来秋收就开镰了。
伸刀秋收头一件事就是割黄豆,这可是庄稼院里最苦的活儿。豆稞矮小,在垅上用镰刀割要总大弯着腰,成熟后豆稞子已木质化,干燥且坚硬,一刀下去割不断就得连根薅,很费力气。
“鲁强看你是个孩子,以前铲地的事我没跟你计较,咱丑话说在前头,这割地你要是跟不上趟儿的话,那以后场院里的活只能给你小半拉子工分。”来到村南小山下豆地前,队长曲世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当着全体社员的面突然挤兑我说。
听队长这一说,满地头上的人全瞅着我看,透过那一双双怀疑的目光,我能猜明白大伙的意思:“鲁强,就凭你那小体格经不起这折腾,这回割地你恐怕不撵趟了。”
父亲瞅瞅我,又瞅瞅曲队长,无奈地蹲在地上低头大口大口地吸着纸烟。他明白庄稼人是龙是熊得割地上见,干这上趟子活儿,队里的几个熊手中午饭都吃不上。
“曲队长这样不行!我跟李长贵和李晓君都同岁,他俩能干的活儿我咋不能干?”我心里在打鼓,对割地真没底,但今天是豁出一切了。
“你自己啥样难道不知道?不信咱们今天就比试比试,我不屈你材料。”曲队长瞅着我不服,就叫号道。随后又挖苦了一句“哼,自个儿啥身梁骨不知道吗?”
我伸出手还没等抓实豆稞子呢,就觉得手指肚剌心的疼痛。挺起腰松开手一看,嫩红的手掌上被扎了好几个眼子,这锋利的豆荚刺破了我的指头,就看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是不是扎手了?你手上还没磨出老茧,咋能抗得住这么坚硬的豆荚子呢,孩子,你把这手套戴上吧?”
父亲走过来,递给我他的皮手套。
“鲁强你肯定能行!。”振山伯父凑过来冲我翘起拇指鼓励道。说着他弯下腰来割豆子给我做示范:“割黄豆是翘了劲儿,镰刀要磨得快快的,手抓紧豆稞微微向内侧按压,贴地皮麻利地从右侧下刀。借着这压弯豆杆身上的张力,你用不着使多大的力,就能干净利落地一刀将豆子割下来。”
“刀若磨不快就会拖泥带水的,若一刀拿不下来,等豆根下的土被拔松,再想回刀去割,那可就得连根拔了。”摸摸我的刀刃,父亲摇了摇头,把他的镰刀换给了我。
瞅着俩位长辈慈祥的脸,还有那眼中殷切希望,让我心里热乎乎的,突然迸出一股激情来:“伯父,父亲都是队里公认的割地硬手,鲁家的男人祖祖辈辈没有孬种,今天一定不能给祖宗脸上抹黑!”
一股激劲直冲头顶,我戴上手套,使出全身解数弯起腰挥动镰刀割起来。想起头一次锄地那件事的尴尬,觉得这次一定要长脸,千万别让曲队长再挑出毛病来。
“人要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大半拉子活我干定了!”
我屏住气咬紧牙,强忍手掌上的刺痛,不管这豆夹子怎样扎手,再累腰,秋衣背上湿透了,这一切全然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拼死拼活也不能落在别人后头。”
“大伙儿快瞅瞅鲁强啊!呲牙咧嘴的累得那老样子,这腰都要累折了。你说干小半拉多好,这何苦的,非得折磨自己干啥?”见我一脸上咬牙切齿着,镰刀飞舞一直保持在割地队伍的前头,曲队长直起腰在后面用手指着我,大喊大叫地嘲笑道。
听队长这一喊,大伙都停下手中的活站在垅上瞅着我笑。我红着脸头也没抬,更起劲地舞起镰刀来,把满腹的反抗和倔强都发泄在了这刀尖上。
等到割谷子,就比割黄豆好得多了。六条垅割下来的谷子放成一趟子,先撂一堆一堆的,最后打成谷捆子。
周我们小孩子不会开趟子放捆要儿,更扎不紧谷捆子,操镰刀把着一条垅只管割就行了,干着给大人们倒腿儿的活儿。
在割豆子的磨砺中,我悟出了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把这镰刀磨得飞快。进地伸手后我半弯着腰,左手大把大把地抓住谷穗的脖颈,右手抡刀,手起刀落,手脚麻利地一步一刀,在垅沟里大步流星地向前割起来。
虽说我这个毛孩子还不能象老庄稼把式们那样干得那般轻巧自如,可回头瞅瞅,身后的李二叔等一帮人已被我甩得老远,还是暗暗自喜,信心更十足了。
我心里美滋滋,觉得自己象老鲁家人,头脑也不笨,家里从祖辈起,干农活就个个儿都是把好手,自己当然也不会是孬种了。
时近初冬了,地里只剩下苞米还没掰完,天虽是晴着的,可已变凉了许多。我们几个孩子挎着篮子嘻戏疯闹着,坐大马车跟队里的大人们来到地里掰苞米。站地头放眼望去,割倒的苞米铺子一堆连着一堆,一趟趟摆放在地里,一排挨一排,齐刷刷的一眼望不到边。
厢板上围着一圈儿粪帘子的大马车站在几趟子苞米铺子中间,我们和大人一起在车道两边的地里分散开,每人各把一个苞米铺子,把秸秆上的苞米穗子掰满筐,再挎着装上马车。
帮下晌儿天变脸了,太阳突然被灰云吞没。跟着头顶上掉起了雨点,这雨稀稀拉拉地下起来就没个完了,淋湿了大伙身上的秋衣,把苞米铺子也打湿了。
这样一来,苞米棒子的茎艮艮地,再从秸杆上掰下来就十分吃力了。一会儿的功夫,天上的雨点又就转换成了飘起的雪花,硬爽的小西北风吹到脸上如刀刮的一样痛。
雪花随风轻扬着落在人们的头上,衣服背上,片刻间大地里已白茫茫一片。你说这天就象变着戏法似的,没多大一会儿头上又换了块黑云,顷刻之间雪花再变成雨点。刚才罩在苞米堆的那层薄雪花,眨眼间融化成水,一会功夫就结成了晶莹的薄冰。
这样一来,你再去摸苞米棒子,那可就是扎骨实凉的了。让我这十四岁的孩子两只手象刚从冰窟窿里掏出来一样,湿漉漉地冻得发紫,钻心地疼痛。
渐渐的我感觉背上已被淋透,冻得浑身冰凉,打着哆嗦阵阵发抖。看大家仍不停下手来,也勉强地跟着干。可心里天真地企盼着,带工的李永山队长能开恩,快点说句话让大伙儿收工回家里暖和一下。
不一会儿,去屯里送苞米的马车回来,我穿上了母亲捎来的黑二大棉袄。这衣服带着宽大的栽绒领子,是新买的,掰苞米这活太费衣服,我真舍不得这样作贱它,可是哪有法子呀?
这衣服穿在身上暖乎乎的一直到晚上收工,前大襟被弄脏,袖口也让苞米秆子磨翻了毛,足足让我心疼了好几天。
等庄稼上了场,冬天也就到了。队里场院位于屯子最东南角,与二队的场院前后并板挨着。我每天上工沿着家东庄稼地边上的路一直向南走,先后穿过前面两趟街把着头儿的孙长志,张洪文两户人家的房东,再顺着二队场院东墙根向前走一段路,便来到了队里场院的东墙外。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