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悠悠缓慢驶在广安河上,偶有舟从边上划过时,年轻女子的欢声笑语便顺着轻柔的晚风送入轻启的窗儿中。
两岸一片火树银花的绚烂盛景,花予撑着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出声:“去放花灯好不好?”
方才好一阵无言,慕恒目光扫着窗外的景,正想着事。她突然出声,外面又恰有有人笑闹,他没听清楚。
他收回搭在椅扶上的手,身子略往前倾了倾,微侧着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没听见,让她再说一遍。
花予眨眨眼,有些懵。她意识尚还是清醒的,可不知是否是因为方才那两杯酒的缘故,反应倒是变得迟缓了些。
她懵懵地看着他微微侧首,看窗外溜进一层清凉浅薄的清辉映在他的侧脸上,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他平日里爱笑,温柔也好,散漫也好,甚至心绪不佳时也偶尔可见几分寡淡不明其意的笑,眼角微微上扬。
不过方才大概是在想事情,眼尾平平的,没有她熟悉的笑。
她半晌没出声,他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她,发现她正盯着他瞧,眼神竟很有几分专注。
轻笑:“不是有话要告诉我吗?问起来,怎反倒不说了。”
她眨眨眼,看见他转头后眸中突然有了细碎的光,大概是映着漂泊在广安河上的花灯,又大概是别的什么,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没看明白。
不过倒是清晰地在他湛黑的眸中看见一个的人像,那样的一个,如若身处苍茫汪洋之中。
是她自己。
鬼使神差地,她将托着腮的手放下,撑在桌面上,借着力往前凑了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慕恒没想到对面的少女会突然凑近,鼻息之瞬间浮动起一层浅淡的馨香。
他垂目看她,她今日本为着和容薇同赴灯会,特意打扮过,一身堇色长裙衬得她比平日多了些清艳,裙上的刺绣着桐花,裙角上围成一圈,也在领襟与袖口长簇拥着,粉粉嫩嫩地,她像整个人身处在桐花丛中,有些柔,有些娇。
她兀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像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澄澈的眸子一眯,笑了:“啊,我说,待会儿去放花灯好不好?时候在观音庙前,总有很多卖花灯的摊贩,什么模样的花灯都有,好看得不行。”
“可是去了颍川后,我就再也没放过花灯了。”
听她语气中似有感叹,慕恒道:“为什么想要放花灯?”
然后便见她眉一扬,似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连语气中也带了些不可思议,“自然是为了祈愿呀。”
她神情认真:“阿娘说过,时值年关总会有很多人会放花灯,花灯顺水漂得远,放花灯的人这一年便会平安顺遂,事事如意,如若遇上暗流,没走多远便沉了底,那这一年便不会有好运气。”
眨眼:“你放过花灯吗?”
慕恒“嗯”了一声:“每年上元节时,荣贵妃娘娘便喜欢拿着自己做的花灯,带我去太液池放。”
“荣贵妃娘娘?”她有些惊讶,“她不是你母妃吗?”
她可是一直记得,堂堂端亲王是那位备受荣宠的荣贵妃所出,以至于那时候在萧府初见他时,心中还盘算着应该叫他哥哥的事儿。
他颔首,从容应道:“我生母故去得早,荣贵妃算是我的养母,父皇对外也是如此昭告,但在玉碟之上,我和她并没有太大关联。”
花予倦怠得去细想这句话,他如此答,她也就只当是他早年丧母后被过继到荣贵妃处而已,甚至还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无事,你瞧,我也是没娘的孩子,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别难过啊。”
语气轻柔,一副怕触及他的伤心往事想要安慰他的样子。
慕恒:“”
即便她眸子还是清澈透亮,他也确信她醉了,即便醉得浅,可这动作,这话,万不是平日里能在她这儿看见听见的。
平心而论,他与荣贵妃虽无血脉关联,但荣贵妃视他如己出,并没有半点苛待过他。他是先帝的二皇子,年少得封,受人尊崇,远不似她,明明是回归本家,却好似寄人篱下一般般,处处看人脸色。
怎么也不该轮着他去难过,结果他反倒成了被安慰的人。
慕恒失笑,在花予懵懵地眼神中握着她的手,将之从自己肩头放下。
“不是说去放花灯吗,走吧。”
船夫早已重新将画舫停在观音庙外,见慕恒和花予掀开帘子出来,安安静静行了一礼,并没有多言。
花予回忆了一下,自见到他开始,除了称呼过慕恒一声“殿下”,似乎都没有再听见他说过话。她正想要开口问,慕恒似乎已经感知到了她的疑惑,先她一步开了口。
“他是宗政身边的人,看见他肩头的梅纹了吗?”
她颔首,片刻前匆匆一瞥,别的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他肩的暗梅,实在是因为太精细,花瓣似乎是银线织就的,即便是在夜里也是显眼的。
更何况寻常的梅花不过五瓣,那衣上的梅花看上去更繁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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