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大亮,雾蒙蒙的山林被滴滴雨丝笼罩着,早已熄灭的篝火偶尔冒出喘息的灰烟,证明自己也曾炙热过。

细雨微寒的早秋正是让人恋眷床榻的好日子,往年,每当农民收割完稻谷,安稳的脱粒送入谷仓后,总会有那么几日可以稍稍松一口气,缓解疲惫不堪的身子。但现在只能蜷缩在四处漏雨的棚子中,时刻等待山贼进攻。

武士们同样如此,他们唯一比农民优待的在于座下垫了几块残破不堪的旧席子。

空山一叶蓦然睁开双眼,起身盯着远处林中。

听到动静的勘兵卫悚然而惊,同样起身问道:“山贼来了吗?!”空山一叶没有回答,仔细听了片刻,脸上笑意闪过,轻声答道:“应该是久藏回来了,呼吸很匀称,步伐也还算稳健,应该没有受伤。”

勘兵卫悄悄松了一口气,对于空山一叶仅仅用听力,便得出如此玄幻的答案没有丝毫怀疑,他同样笑道:“如此便好,无论有没有成功夺枪,能回来便是最好消息。”

久藏的身影从薄雾中出现,二人没有惊动正在打盹的胜四郎和农民们,迎上前去探望。勘兵卫看到久藏手中火枪,眼睛骤然一亮,压低的嗓音依然压抑不住惊喜:“辛苦了,久藏君!得手了?可曾遇到危险?”

久藏疲惫的摇了摇头:“杀了一人,没有惊动山贼。他们好像起了内讧,最后被首领压制,山贼粮食已尽,今天会发起总攻。”久藏原原本本把他看到听到的状况告知勘兵卫。

也不理会勘兵卫的沉思,对空山一叶说:“幸不辱命,空山君。你也好一些吗?”空山一叶回道:“我没事,你最好也去休息一下。”“昨天你领先我许多,今天不会是你自己的独角戏。”

久藏认真的看着空山一叶,看到对方嘴角微微翘起,便“哼”了一声,径直找到一块稍微干爽的棚子,拄着刀靠在墙壁上,闭目小憩恢复体力。

勘兵卫依然在把玩手中的火枪,他不是没见过这种东西,早在当年“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大人和“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大人之间进行的几次川中岛合战时,这个被称为“铁炮”的武器已经在战场上显示出不俗的威力。

但正统武士非常鄙视,甚至反感这种可以轻易带走武士性命的东西。

一个武士苦练20年,武功精湛,剑法不俗,却被训练三个月的足轻,手持“铁炮”远距离射杀,一身本领还未发挥万一,便死在一颗小小的弹丸之下,这种反差直让武士长久的信念崩塌。

与弓箭的射杀不同的是,成为一个合格的弓箭手甚至比剑术修习更需要天赋和家族财力支持,远非一般下级武士可以染指。而且最出色的弓箭手在一场战斗中,也不过能射出二十余箭,对臂力、精神的消耗岂是抬抬手、扣动扳机就能发出弹丸的火枪能够比拟的?

如此一来,随便哪个贱民,训练几个月就有杀死武士的能力,那要武士何用?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但勘兵卫清醒的知道,这种武器兴盛是不可避免的。

武士就像手中锋利的武士刀,经验丰富的刀匠师徒精心锻制,研磨师傅费尽心思,各种刀装工艺加身,为期3个月才造出一把好刀,但也许只需一场激烈的战斗便能报废数把

而使用火枪的人就像山里的竹子,割完一茬生长一茬,只要有武器储备,随随便便装备一支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犹如反掌般轻易。这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是传统武士集团无可取代的优势!

正因如此,像勘兵卫这样睿智的传统武士虽然厌恶火枪,但又不得不慎重对待火枪,也许自己一辈子也不能接受这种“邪道”,但也不能被其所伤。

见勘兵卫良久不语,空山一叶开口问道:“怎么了?这火枪有什么不对吗?”勘兵卫摇摇头,指了指手中火枪,寞落道:“武士剑长三尺,抵不过这不足一寸的弹丸,五郎兵卫、林田平八都是好武士……以后的战争,也许就是它的时代了。”

空山一叶默然,对于勘兵卫的预言,他当然了解的更清楚。后世,剑术已经彻底成为一种体育运动,还是颇为冷门的运动,在战争中作用怎可能与枪相提并论。不过,在几百年前的古代日本,便能清醒认识到这点的武士当属凤毛麟角,或者也许很多人都意识到,但并不愿意做出改变吧。

空山一叶是从这种现象早已成为既定事实的时代过来的人,并未如勘兵卫一般失落,他拍了拍勘兵卫的肩膀,沙哑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明朗精神:“勘兵卫,剑道修习并非为杀人,也非争名逐利的工具,剑道就是剑道,他是纯粹的,虽说这么多年来我也不清楚为何而学剑,但我所追求的只是剑道本身。也许与大多数武士的理念相悖,但我可以非常非常肯定的告诉你,即便几百年后,枪统治了战场,但世上依然有剑的生存空间。只不过当剑已经不能为修习他的人带来利益时,会遭到绝大多数人摒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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