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起了风,林中参天大树岿然不动,只有满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一路从山顶踱步下来,心乱如麻。见过老龟后,我的疑问比以前更多了。他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是真的吗?又怎么可能呢?难道会有另一座时空?那里也有我,也有宁北辰?那老龟呢?他为什么既在那里又在这里?

我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当下之急是要赶快回到宁北辰身边,听老龟的意思,如果没有我宁北辰便会死于妖怪之手,我上次救得他一次,不见得危险就解除了。他整天都在研究青云山,却根本不知道青云山有多危险。

虽然归心似箭,下山前仍想着去给师兄问安,打个招呼就走,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行至小竹楼,还没等我敲门,门自己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大黑脸,身长六尺有余,铁塔一样,披着金锁甲胄,面相凶巴巴的,气势更凶,吓得我咄咄咄地退了三步,但仍强忍住惧意,抖出长生剑双手持握,指着他问:“什么人?竟敢擅闯这里!”

那人也愣了,师兄从他后面现了身,轻责道:“阿筝,把剑收好,见过北极星君。”

北极星君?这名字略耳熟,仿佛听杏姑讲起过,看样子应该是师兄的客人。我几百年都不曾在盘帝山上见到生人,便误会了。

听师兄这样讲,连忙收起兵刃,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星君大人见谅,恕小女冒失。”

“这位是……”

“师妹清筝,自幼在盘帝山长大,见识粗浅,星君莫怪。”

黑脸星君哈哈一笑:“无妨,这万把年都没人敢在本君面前露过兵器了,还挺新奇。”

我偷眼瞧他,心想不知什么来头,好大的口气。

那人回身与师兄施礼告辞,“玉宸君……”

师兄微微抬手:“戴罪之身,还是叫我清欢。”

“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过往那段公案是非曲直难辨,公子一力承担本就是委屈,更何况已经过了悠悠万载,阿朱若元神有知,想必也不愿见公子终年自囚于此。适才所议之事,还望公子考虑。”

师兄略一颌首。

“好,本君这就回去复命。”说罢那大黑脸扬扬手,不知从哪招来一龟一蛇,侍立左右,腾云走了。

见到那龟蛇我想起来了,北极星君,便是那天上的北方九星之尊,司掌战事,应该是个品阶不小的天官。他找师兄做什么呢?

正疑惑着,师兄朝我招手:“阿筝,随我过来。”

我担心宁北辰,不想多做流连,但看师兄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只得应了一声跟了过去。

屋内桌上摆了一只提壶和两杯残茶,师兄拿了壶要去换掉。我晓得师兄一向慢条斯理,唯恐再煮一壶新茶浪费辰光,忙拦下道:“不麻烦师兄了,茶还热的,我去拿只新杯就好。”于是飞快地取了杯过来,给自己倒好,又给师兄添满。

师兄不轻不重地看了我一眼,“为何今日慌慌张张?”

自从上次听杏姑讲,我遇到鬼獒引得乾坤珠现形,师兄独自在月下站了半晚,我便打定主意将在人间的事报喜不报忧,师兄不能离开盘帝山,知道了我那些糟心事也做不了什么,徒增烦扰而已,而如今遇到的这些麻烦,个顶个的棘手,更是不敢吐露分毫。

我坐的稳些,笑着回道:“没什么的,我只是约了人,急着回去。”

师兄看着面前那茶,没有动,问:“你和那人,如何了?”

提起宁北辰,我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但仍撑着,含混道,“挺好的。”

师兄抬眼,看着我不出声。

最怕他这样了,细长的一双凤眼,静如止水,像是能千秋万载地看下去,看得人无法遁形。

我端起茶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避开他的眼神,道:“师兄叫我上来,是有什么事么?”

“阿筝,我希望你回来。”

我抬头,“为什么?”

“凡间出了变故,恐怕会有些不太平,你身处险地,我难安心。”

青云山的事师兄知道了?一定是那黑脸星君跟师兄说了什么。

我踌躇道:“师兄,恕阿筝难以从命。越是有危险我越得留在那里,天佑需要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出事,我必须和他在一起。况且我还欠他一世姻缘,现在不还,人海茫茫,下次不知又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了。”

师兄垂眸,“生死皆有天命,姻缘也是。你欠他的本非姻缘,而是一段因果,已经用你的血和半条命还尽了。”

我想起老龟的话,脱口道:“天命也是可以改的。”

“不得妄言。”师兄轻叱,“扰动天机,强改因果,会遭命轮反噬。”

老龟说的同师兄不一样,他老人家说改变是无所谓偏正,无所谓对错,无所谓好坏的,可除了年纪大点,再怎样他都只是一只龟,拿一只乌龟的话反驳师兄,我还没有这样的胆量和底气,只得喏喏道:“可是我许过诺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师兄抬起眼,还以为他又要用那静而深的眼波淹死我,可他只是侧首望着窗外的青山悠悠道:“阿筝,五百年前,你的灵体在这山顶的潭中凝结而成,元神随之苏醒,你虽一初醒便是如今样貌,但心性却如孩童,顽皮吵闹,自从有了你,满山都是你。我于这山中清修万年,万年如一日,你来了后,日日皆不同。朝也是你,暮也是你,我渐渐习惯了。可原来,这些朝朝暮暮都抵不过凡人的一句誓言,你说走便走,说不回头便不回头,说为他死,便也会为他死,是么?”

“师兄我……”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又闷又痛。

“阿筝,你可曾想过我呢?”

师兄依旧望着窗外,声音无波无澜,像是在问那山林。

我起身跪倒在师兄脚下:“师兄,阿筝错了!阿筝丝毫不敢忘师兄和杏姑的养育之恩,我不会罔顾性命,定会时时记得保全自己,不让师兄担心。只是这份心愿,百年来压在心间,终于有机会实现,阿筝实在不忍就此放弃。”话未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滚下来,心知自己既舍不得天佑,也舍不得师兄,无论是去是留,心里都万分难受。可为今之计,天佑有性命之忧,他更需要我,我别无选择。

过了良久,师兄轻轻抚了抚我的头,低声道:“阿筝,我最不愿做的事就是逼迫你。”

“不,阿筝知道,是我在逼迫师兄。”

“你起来吧。”师兄微微抬手,一阵风从膝下将我托了起来。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