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不在我啊!当年留给易兄的帛书中,明明约定的是金秋时节,易兄七月便到了玉门关外,当然见不着燕喜。”

上官燕喜已完全释然,离开琴台在我的对面盘膝坐下,为我的盏中续满青茶。

“确实如此!那年我家商队还未开拔,就听说了西域楼兰黄沙埋城的消息。私下以为既然楼兰不再,你家洛城邮驿的生意要么迁回长安汉地,要么迁往龟兹、柔然诸国,我家商队回程途中总会遇见,可万万没想到你上官大小姐尽然改做了贩马的营生!哈哈哈!”

我双手举盏邀燕喜小姐共饮,心中再无杂念,唯有无尽的感恩。

今生还能活着与上官燕喜促膝而坐红炉煮茶,已是天大的幸事也!

“我家邮驿在西域赚取的钱财,从来都是购置等值的乌孙青马赶回中土,从中能够多获两倍的利水。阳关、敦煌、天之山下至凉州这一段商道虽然近便,但不适合赶马行走。所以长安、中原的马商前往西域购马,大多选择走漠北道。那里纵贯东西的无边草原,水草丰茂无遮无拦,途中没有变故,纵马驰骋两个月的时间便可从龟兹国的延城行至这太华山下。”

上官燕喜不愧是纵横天下的邮商出身,虽然如今已做了云中塾的女师,但说起行商的前事还是头头是道。

“漠北是匈奴、鲜卑、柔然这些胡人的天下,你一个汉家女娃,就不怕途中被这些胡戎劫财劫色?”

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河套黄水一带,来去如风的胡人马队又在我的眼前重现。

上官燕喜善于处世巾帼不让须眉,我虽早已有过领教,但听她所说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易兄过虑了,我家和西域各国都有生意往来。匈奴、柔然诸国的土语民俗,燕喜都知晓一些,途中假扮他们的族人不是难事。另外为我家赶马的这些伙计,皆为西域漠北的牧民,北方苦寒地带的那片草原他们早已走过了千遍万遍。”

燕喜小姐的言语云淡风轻,这些前事好像与她无关一般。

不过我相信她之所述,全为实情。

北地胡戎虽是我们汉家千年的劲敌和仇人,但又从来不乏苏德尔苏叔、门巴特门叔、沙米汉老兄这般的忠诚忠义之士。

“易兄与当年判如两人,如今的脸上布满沧桑,眼中全是故事。呵呵,易兄这些年的经历肯定非比常人,能否告之与我?”

上官燕喜向我嫣然笑道,就像在倾听一个犯错的学童向她忏悔,令人无法拒绝。

“哎!说来话长啊!当年在罗马国的迦南误入魔窟,做了一年的苦奴。后来参与当地的奴隶起事,做过一段时间义军的统领。迦南的恩怨才了,又在天竺佛国中了忘忧奇毒。毒伤好后,乘坐故人的商船从海路返回汉地,中途遇到无常的风暴,在南荒海国的大陆和荒岛上又流浪了几年。哈哈哈!这些年来这世间所有的背运全让为兄遇见了!所幸佛陀慈悲天不灭我,今日才能坐在这儿与小姐品茶叙旧。”

过去十五年的商道人生,尽与生意没有半点关系,全在渡劫了。

长笑之余,不免感慨万千。

“阿弥陀佛,失之东隅得之桑榆,燕喜谢过易兄的不娶之恩!”

上官燕喜听罢虔诚合掌唱了句佛偈,满面的凄然之色。

“燕喜小姐是啥意思?”这回轮到我疑惑不解了。

“当年假如和易兄依约相

见,嫁与易兄为妻,定会呆在于阗国的易府,日夜等待夫君的归来。十年的光阴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无音信,燕喜是性急之人,估计早已死去很多回了。”

上官燕喜为我续茶,苦笑着说出了其中的缘由。

“燕喜小姐今后有何打算?难道准备在这山中呆上一辈子?”

窗外的飞雪越下越大,原本姹紫嫣红的梅园已经消失在茫茫的雪色之中,看来今晚下不了山了。

“燕喜如今已是半老徐娘,公子难道还想收我不成?”

上官燕喜起身切下拙贝罗香的薄片,投入将灭的香炉之中,一边回头笑问道。

没有了师道尊严,顽劣妩媚胜似桃李之年。

“哈哈哈!如今既然知道小姐在此山中,有生之年这东方定会多来几趟!每次上山讨盏青茶解渴,还望燕喜小姐不要厌烦我们!”

知道上官燕喜是在戏言,也便打着哈哈把这个话题绕了过去。

家中库日娜、古兰朵两位夫人日夜为我祷告祈福操持家事,都快变成涂山氏了。

人生苦短真情难得,今生今世我又岂能再负她们。

也早知上官燕喜厌倦商途,天性不羁酷爱自由。这么多年未曾婚嫁,又岂肯再投入俗世的牢笼之中。

在这太华山颠,春有百花夏有风,秋有冷月冬有雪。

终日徜徉于周礼南风、诗经汉赋的长河之中,嬉戏于梅园孩童之间,人生何其逍遥也!

燕喜小姐昔日慨叹无处安放的灵魂,如今终于有了能够安放的地方,我又何必再去改变她。

“易兄,你永远是我云中塾的贵客!不过下次上山来,别忘了带点礼物给我!”

茶已饮完,室内暗淡了下来,上官燕喜邀我出屋欣赏太华山上的雪景。

巍巍南峰壁立千仞,松涛如海雪色如云,美哉壮哉!

“这次过来有点匆忙,还望小妹见谅!哈哈哈!我家商队还驻扎在沣水易寨,如今专营天竺与长安、建康之间丝绸香料生意。过几日我让人送些苏合和龙涎过来,明春从建康北归,你想要啥样的礼物现在就可告与为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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