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西域胡人的习俗,左手是做不洁的事情的,所以吃饭、递东西都用右手。

然而华人却认为左是尊贵的,比如长乐坊在光宅坊的右边却被称为左教坊,而光宅坊则被称为右教坊,老子偃武章曰吉事尚左,凶事尚右,所以有的官员待人接物都用左手。

在长安、洛阳这种胡人汉化程度高的地方有时尚且会起争端,其他汉化程度不高的地方矛盾就更激烈了,如今在长安城中要求行人行走靠右就是为了矫正这种以左为尊的观念,缓和和外族的矛盾,可是有些观念要是真的能那么容易改变这世上就没那么多矛盾了。

土地是农民的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卖的。

奴婢有一天会老,马有一天会死,只有土地是永久的,同时土地也是一种不惧贼盗而且还可以留给子孙的财产,于是趁着天灾之年大肆购买土地的人蜂拥到了河南道。

现在谁都知道,经商比种地赚钱快,有些农户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将地给卖了,携了钱财前往大城市买房经商,唐帝国最繁华的城市不是洛阳,更不是长安,而是位于大运河中心的扬州,那里不仅是富甲天下的大城市,同时也是重要的港口,这次受灾的宋城地区就离淮南道的扬州不算太远,商贾们便一边收地一边收人做工。

粮食不是变出来的,得有人种才有,张九龄在神禾原找了多年都没找到那传说中一禾九穗的神禾,小麦、水稻亩产低,劳动力流失大,还好关中地区的百姓对土地比靠海的居民看得更重,所以暂时还没有出现卖地经商的事情,可是谁又知道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呢?

商贾有钱,好炫耀,农户们如同牛一样累得汗流浃背却赚不了几个钱,谁的心理能平衡,踏青郊游的少年男女根本不顾及老农们的辛苦,嬉戏追逐间将人家辛苦种下的禾苗给踩踏无数,有的为了图好玩连钱都不赔直接逃走了事,不过这些都还在农户们能够忍耐的范围内,最让农户们气愤的是有贼子偷牛取肉。

牛没了就只能人去拉犁,突厥虽然臣服于唐但反唐的情绪却很高涨,风雪天气让牛羊大量冻死饿死,突厥人也没有多余的牛能卖给汉人。

一头牛虽然有几百斤,但是吃的人多了很快就没了,平阳乡推官赶到现场时牛已经被分解得只剩下骨头,恰在当时有一伙胡商经过,胡人不吃猪,可是他们吃牛羊,在唐境内吃牛肉是犯法的,谁知道是不是某个胡人嘴馋偷杀了他们的耕牛。

周子谅赶在两伙人开打前制止了冲突发生,但农民的水牛必须还给他们,不然夏粮收过后他们怎么种秋粮,在农村死一头牛跟死一个壮劳力一样是大案,因此事是踏青时发生,犯人极有可能是城里人,最终此案还是要交给京兆府来督办。

说完了在归京途上的见闻,周子谅可能是真饿了,抓饭刚端上来手在净手碗里只简单得浸了几下就开始胡吃海塞,看起来就像是个孩子。

但张九龄却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他想起了那个去年来领罪的胡将安禄山,此人也是个饕客,即便是嫌犯之身他还是要吃牛肉,他从来就没将大唐的律法放在眼里过。

治国之道分为王道、霸道和帝道,以李隆基的胸襟这一生都不可能实现帝道了,他现在治国实行的是霸道,也就是所谓的以力服人。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何况和农耕的汉人相比游牧民族更加野性难驯,一味地用武力打压只会让仇恨越积越深,最终爆发冲突,现在唐还算健壮,那些游牧民族自己内部也有矛盾,所以暂时还不构成威胁,一旦中华体弱,他们必定会挥师南下,乱我大好河山。

鸿胪寺那个地方不应该是只用来接收番邦贡品的客馆,如果能让熟悉北庭之事的人居中协调促成和谈,让那些蛮夷不在边疆作乱则可借机命各个节度使裁军,只要没了能够威胁中央的武力那么地方节度使就不再是威胁。

安西大都督王忠嗣为李隆基假子,素有刚毅勇猛之称,即便有节度使不愿服从命令裁军也可让其发兵督办,不过裁军的前提是“和”,大唐必须先向周边各国让步,一味以天朝上国高高在上的态度和人打交道只会招来永无止境的反抗,届时那片抢来的疆土将会被节度使给撕扯得跟春秋时的周一样四分五裂,如果再有胡人入侵那恐怕会造成比五胡乱华更严重的战乱。

文有文道,武有武道,穷不黩武、强不凌弱、众不暴寡才是一个真正的武者该有的气节,王将军和那些为了军功而战的胡将不同,他是为守和而战,唯有和才是唐唯一的出路,以战止战只会培养出新的军阀,最终受苦的还是天下苍生。

要是陛下还跟当太子时一样就好了。

张九龄闭眼长叹,开元四年的那场天灾让陛下变了,他不再敬畏上苍,更不怕报应,他变得狂妄自大,除了唐之外周边诸国尚不能解决温饱,如果有朝一日唐遇到了饥荒他们又要上哪儿去借粮。

一枝独秀固然夺目,却不如百花盛开来得生机勃勃。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只要重农桑,清吏治,明刑律,他国出现困难时唐帮他们一把,大多数老百姓还是会记得汉人的恩情的,届时再辅以礼仪王道教化之,中华将可享百世太平。

“道长,你会占卜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算一算这个月运气怎么样?”

隔着薄薄的纸门,他听到外面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男子说话的口音带着西域腔,而女子说话的口音则带着蜀音。

“妄论天机是要折寿的,不算。”

“我看你是根本不会算吧。”那个说西域腔的男子挑衅着说“你根本就是个假道士。”

张九龄笑了起来,外面的那个男子多半是个跟安禄山一样心高气傲又不服管教的胡人。

“这位善人,你有大凶之兆,而且祸就在今晚,可能会性命不保。”

周子谅此时忽然停止扒饭,抬起头跟张九龄对视一眼,张九龄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听。

“那敢问道长,可有破解之法?”胡人语气全是笑意,似乎没将她的话当回事。

“少胡言乱语,言多必失懂么?”

“我还能失什么啊。”

张九龄叹了口气,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无所谓的态度,安禄山不将所有不能威胁到他的人放在眼里,他跟李隆基一样只相信霸道,只向比他强大的人屈服,可是一旦他的力量足够强大他就会像狼一样反扑。

如果王将军是个守着武道的武者,那安禄山就是只凶兽,他是突厥人和粟特人的混血,就跟虎生双翼的穷奇一样喜好从人头开始进食,只是现在他还羽翼尚未丰满,等他长成了那必将成为乱华之害……

张九龄心中忽然咯噔一下,粟特人,他怎么就忘了粟特人,粟特商人有钱却没有武力保护他们的商队,只能雇佣保镖。而安禄山则在苦寒的幽州,有兵无钱,开元二十四年就是李林甫、宫中宦官以及武惠妃的美言才让李隆基没对他下杀心,不同的风俗、饮食、习惯造成华夷之分,西市俨然就是胡人的城中城。

一个不受宠被推来当替罪羊的义子哪里来那么多钱贿赂?

纸门外人影晃动,两个人好像是离开了。

“对不住,对不住,道长我知错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女道士说话的声音不再故作深沉,忽然变得尖利起来。

“我怎么了?”

“活像游手闲汉,没个正人样。”

“道长,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胡人毫无诚意得道歉让张九龄叹了口气,邦国之交可不能言而无信,即便和谈达成了,华人这边讲诚信了,胡人那边呢?

“嘴上虽然认错,可心里却想着再犯,你这种人贫道可没少见。”

“那道长想怎么样?”胡人嬉笑着挑衅,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

强大的武力是国家之间谈判的依靠,张九龄又开始叹气,中央军力实在太弱了。

先天二年的秋天,在骊山脚下曾经有一次盛大的阅兵典礼,当时参加阅兵的军队足有二十万。

虽然人数众多声势浩大,可是当时军容不整队列不齐,阅兵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震慑效果,反倒让李隆基气得七窍生烟,他当场斩杀了给事中唐绍,又宣布流放了兵部尚书,当时军阵造成了很大的混乱,时隔二十五年军队应该更弱了。

该怎么办,没有强大的武力和谈不可能成功,单靠王忠嗣可能会养虎为患,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

“你敢把它捏碎么?”女道士威胁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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