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旗在自己苏醒的瞬间便猛然睁开眼睛,只是入眼的却是洁净的病房,随即各种嘈杂的声音一阵阵传入他的耳里。

“活着”

高旗张着干涸的嘴唇嘀咕着,吐出这样两个字。

他微微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然后扭动着僵硬的脖颈,感受着身体的虚弱与无力。

而四周嘈杂的声音却是一点点变得清晰。

“哎呀,他二姨,客气了客气了,还买什么水果”

这是离他不到四米的床位旁一位三十多岁女人的声音,高旗甚至可以感应出她那浮夸的抬手姿态。

“簌簌”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削着苹果的声音,听着声音便可以知道,男子削的很认真。

“窸窸窣窣”

这是隔壁床在被窝里翻动的声音,高旗可以感受到他似乎正在挠自己的大腿。

“哒哒哒。”

这是房间外一个身高一米六体重九十斤的女孩走路的声音

高旗转着眼珠,四周的声音一点点的进入他的脑海,似乎正在重启他的听觉,而仅仅这两息的时间里,他的五感彻底激活,他吐出嘴里的一口浊气,微微动了动自己的身体。

这种虚弱感,仿佛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一般。

“唔”

高旗眉头一皱,顿时一阵剧痛在头部猛然炸开,无数细碎片段如同雪花般闪烁在自己的脑海里。

“我”

高旗愣愣的睁着眼睛,看着不再纯白的天花板。

只剩下毫无焦距的视线定格着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所有记忆。

“哎呀,小弟醒了,快叫护士。”

这时候一位游手好闲的大妈看到睁眼的高旗,慌忙哒哒哒的跑了出去,一边在病房外大喊,“护士护士!小弟醒了!小弟醒了”

她似乎丝毫不在乎这里是病房一般。

“咳咳咳咳”

高旗忍不住胸口的剧痛,身体一抽,便是一阵咳嗽。

“这孩子可怜的哩,听说他家本来就他母子两相依为命”

“嘘,别说了”

高旗转着眼看着旁边探视亲属,听着他们的低语,面不改色的接受他们饱含同情的眼神。

“咳咳!”

高旗咳出胸口的疼痛感,便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哒哒”这时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

“别起来别起来!”

一个白衣白帽的护士走了进来,她慌忙扶着高旗躺下,高旗撑着身体靠在床头,便是开口问道。

“我妈妈呢?”

高旗的声音平静无比,他的眼神茫然,没有一点焦距。

“你先躺好你先躺好”

小护士赶忙调节输液器,然后拿着枕头放在高高旗的背后。

高旗转着眼珠看着小护士。

“我妈妈呢?”

三天后,福城,清华墓园。

脸色苍白的高旗静静站在一个墓碑前,他的身旁,他的外公佝偻着身体,亦是静静站着。

“阿旗”高旗的外公高瑞满脸沧桑的看向一动不动的高旗。

“”

高旗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双手自然下垂,手指轻轻的点着大腿。

上一世,他没有感受过亲情感情,这一世,才降临人间,自己的母亲便离开了自己,他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阿旗她们已经把钱赔过来了我跟舅舅商量了,这件事还是私了,就这样算了”

高瑞的声音里满是无力无奈,不过到底是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告她的话赔的钱更少实在是唉”

“哦。”高旗愣愣的回道。

“赔了六十万块”高瑞犹豫了一番,似乎觉得在这里说这些亦是颇为不好,他叹了叹气,忍住心里的痛楚,因为他该流的泪已经流了,而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这钱外公帮你存着,你还要上大学”

“哦”

“唉造孽”

高瑞叹了叹气,不想却见高旗转身,搀扶着他的手,带着他一点点往外走去。

“唉”

高瑞一边走一边叹气,他絮絮叨叨的说道,“阿旗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好好的”

高旗踏着莹绿嫩芽冒出头的方块石路,不温不火的回道。

“我明白。”

“唉”

老人的幽幽叹息传荡在冷寂的墓园里。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早点去派出所把剩下的手续办完”

“嗯。”

高旗看着墓园里一个个冰冷的墓碑,轻声的说道,“把剩下的手续办完。”

一老一少在冷清的街道上等着出租车,随后在沉默寡言里前往福城的常区派出所。

高旗搀扶着老人下了车,便迈步走进派出所的大门。

两人一番波折后,终于坐在了一间办公室里,而高旗垂着眼看着面前的和解协议,便在最后的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沙沙沙。”

高旗放下手里的笔,却是抬眼看了看面前亦是松了一口气的值班警员,他将数份协议推了推,然后看着面前的警员一动不动。

“嗯哼。”

那值班警员被高旗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舒服,便是下意识的咳嗽着,然后整理好协议,便点了点头说道,“稍等一会。”

随即值班警员拿着厚厚的协议走出这一间办公室。

而在高旗的感应范围里,他能感觉到那警员前去不远的房间,将手里的协议给了一个人签订。

高旗面容平淡的看着精致办公桌上的器具,双眼微垂,心跳平稳而又有力。

“叩叩。”

警员软跟的行走声逐渐传来,他走进办公室,然后沉稳的坐下,将手里的协议递给高旗。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是是是,麻烦领导了麻烦领导”高瑞慌忙站起来,便拉了拉似乎毫无动静的高旗。

高旗收下协议,便跟着高瑞走出了这间办公室,两人在值班警员的跟随下走出派出所,却是遇到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靠在派出所门口的车边若无其事抽着烟。

“走吧。”

高瑞拉了拉高旗说道。

“嗯。”

高旗低着头,眼角扫过那女人的面容,还有那探戈红的豪车,便任由老人拉着,在值班警员与女人的目送下,走出了派出所。

一老一少走在街道上,高旗没有回头,老人走在高旗的身边,高旗低着头看着老人黑鞋上沾着的细灰,他抬头看着冷冷清清的派出所门口街道,便是无声的嘀咕道。

“活着”

“现在搬出去房钱可是不退的啊?”

颇为陈旧的民房里,一个肥头大耳的包租婆靠在木门旁,看着收拾完毕的高旗,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便出声说道。

“哎?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妹她房租才交三个月的吧?”中年男子看向包租婆,便是大声说道。

“你们是自己不住的,合同里可是明明白白写的清楚,这算是违约知道吗,违约!”包租婆同样大声回到,一听到对方关于房钱的纠缠,便是突然变得亢奋无比。

“小舅,算了,走吧。”

高旗拎了拎手里的行李包,便是自顾自的走出房间。

这一处房间,本是高旗之母为了照顾读高中的高旗特意租住的,平时两人蜗居在此,而高旗为村里难得考上重点高中的孩子,所以高旗之母便弃了乡下农活,前来县城为高旗生活琐碎,期望高旗能考上大学,以有出息。而高旗之母亦只是普通的农妇,没有什么大理,所以来到省城只是从事街道环卫工作,赚取微薄的薪资用来支撑高旗的学业。

那一晚,高旗便是晚自习下课后,前往街道寻找自己的母亲一同回家,不想才走近自己正在清扫街道的母亲身旁,话尚未说几句,远处一阵耀眼大灯便吞没了两人。

“唉!算了算了!”

中年男子为高旗的舅舅,高标。他见高旗推着行李箱走出门,便是无奈的说道,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些。从小高旗的父亲就抛弃了两母子,不知去了何处,而自己妹妹辛苦这么多年,却是落得这么个场景。

“我当时可是看你们俩实诚,还给了你们低价的!”包租婆不依不挠的喊到,她画着眉线的浊眼看着干瘦的高旗离开,才迈步走进房间,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真是好人没好报,还想要我退钱”

“哒哒哒。”

高旗举着行李箱,却是感觉自己的身体虚弱无比,这28寸行李箱提着都十分沉重,下楼也颇为艰难。

“舅舅来!”

高标接过高旗手里的行李箱,然后大步走在阶梯上。

高旗亦是没有拒绝,他提着行李袋走在高标的身后。

破旧的楼房外,一辆的士正等着两人。

高旗要搬去学校宿舍居住,并成为一名普通的寄宿生。

“噗咔!”

高标将行李箱放在车后座,然后拉开车门,看着高旗坐了进去,随即他正要迈步坐进去,不想高旗却是出声说道,“可以了,小舅。”

“嗯?你一个人去学校吗?”高标愣了愣说道。

“嗯,我自己可以,放心吧。”

高旗关上车门,然后平静的看着高标说道,“钱你找外公拿吧,我同意了。”

“呵呵,这事不急这事不急”高标颇为尴尬的说道。

“没事,留一点给我读书就可以,我走了。”高旗双眼无神的看着高标,便朝司机说道,“第学。”

“我走了。”高旗没等高标反应过来,便再次出声说道,随即的士启动着,朝街道驶去。

“那你自己慢点啊!”

高标在楼房外的路旁挥挥手,目送高旗的离开,欣喜的表情便是顿然出现在脸上。

事实上乡村也颇多这类的事态,有钱才有亲属情感,没钱百年不来往,见到高旗赔偿金六十万,家里的亲属便是想要借取部分用以周转,相比之下,离世的亲人也只剩下一时叹息和似真似假的悲痛,高标便是其中的一个常态,而高旗似乎也并不在乎,也没有责怪他的想法。

即便嘴里喊着舅舅,可是他没有一点感觉,没有一点亲人的感觉。

他不在乎的不只是那亲人的感觉,还有那六十万。

的士悠悠行驶着,驾位上的油腻司机叼着烟,过肺不散的白烟徐徐飘荡着,而高旗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双眼深邃的毫无起伏。

“到了到了,十八块。”

司机一边拨开计程器一边停车说道。

高旗翻了翻衣兜,将零钱递给司机,然后提着行李下了车,并取了车后的行李箱,然后推着行李箱,朝街道对面的第学走去。

福城常区第学,亦是福城十大重点中学排得上名号的高中学校。其实一个学校师资力量单从校门便是能看出一二,有钱的公立学校校门宏伟气派,似乎校门越是气派,越是表明这所学校的老师优秀,更能教导出成绩优良的好学生。

高旗走在宽阔的学校门口,这处门口小广场,便有足球场面积那般大小,校门为宏伟的大理石塑像围成,巨大柱雕的两侧均是绿意盎然的树木,金属雕花的护栏校门此时静静关着,透过那校门看去,还能看到入校主道两侧精致的园林绿化,而此时这座重点高校只有两侧的偏门此时还开着。

重点高校招收的学生,往往多数为有钱,其次才是初中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不过换句话来说,有钱的家庭,往往比穷困家庭拥有很多学习资源,所以一般来说,有钱的家庭更容易走出成绩优异的好学生。而像高旗这般穷困家庭以自己能力考上,哪怕他的成绩对他来说是超常发挥,到了这里也只是属于平淡不起眼的角色。

只是学校有时候只要你交的起学费,便不会多关心你到底有多贫困多努力,这个世界的学校更像是公司,学生只是他们用来盈利的产品。

高旗推着行李箱,走进侧门,侧门一处玻璃房里,一个面容严肃的保安看了高旗一眼,便继续埋头看着手里的杂志报纸,即便他压根读不懂什么来。

高旗晃悠悠的推着行李箱,沿着一侧偏道走着,此时才是高三新学期的开始,学校里没有多少学生,只有些许寄宿生早早来到学校,尤其是高二升高三这个阶段,不少远来的寄宿生都是卯足了劲拼命学习。

可以说寄宿生多数不为富贵家,现在富贵家的孩子上学放学均有专车接送,便是没有人愿意住简陋的学校宿舍。

高旗走在安静的偏道上,迎面走来的是一众嬉笑的富家子女,想来是来学校报名的学生,高旗从这一阵淡淡的香水味里便能得知,对方一众家境即便不贵,也是小福。

他低着头推着破旧的行李箱,身体原本的自卑性格让他在第一时间躲避眼神,高旗也任由着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他的双眼低垂,推着行李箱上斜坡,与面前的四名同学错身而过。

即便他的印象里,那四名学生是他的同班同学。

毫无交谈沟通前例的同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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