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个吉日,这一刻是这日子里的吉时,黄昏初现,一朵朵橙黄色的云朵在七王府的庭院里慢悠悠地飘过,映着红墙绿瓦,映着抽绿的院角海藤,这画面极美。

徐怜意是这七王府里有过的唯一的女主人。她曾经如此费心的装饰着王府的每个角落,务必尽善尽美,因为她自信地认为她永远都会是这座王府唯一的女主人,这里是她的领地,她的家。

与她对坐在前厅堂上的、穿红卦的男人,本来也该是她的男人。

他们说好要厮守一生的。

怎么才过去十年,这个男人就要娶别人了?

以则郑重坐在堂中,身着大龙凤的喜卦,金线密织的纹龙层层叠叠,只是比御用的袍子少了两只龙爪,离登天,还有一步之遥,以则轻点着茶盏,想着入了神。

阖府上下张灯结彩,纳个侍妾,唐鹤儿本配不上这样的排场,但正元帝要用排场来撕碎七皇子夫妇的恩爱,所以,这一场典礼,与其说是庆祝什么,不如说是要祭奠什么。

徐怜意端坐在堂上,面孔疏离。她本是个美人儿,只是岁月催人。

她也是将近三十的年纪,生了一儿一女,面貌、身子早就露了疲态,哭过了,闹过了,都不能阻止丈夫纳妾,她真的有些绝望了。虽然从没见过唐鹤儿其人,但唐氏出美人,她早有耳闻,何况还是年芳二八的美人,她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住这个七王府了。

“王爷,来了。”侍卫进来禀报,一下打破了这对未来储君夫妇的思绪。然后就听见隐隐的锣鼓声正在靠近,王府里仆妇奴才也忙活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在每一道门槛处垂首而立。不一刻功夫,就听见七皇子以敖的声音,“七哥,七嫂!”然后两个嬷嬷就搀着个红衣红卦,披着盖头的女子一道一道门被婆子送了进来,然后跪在了早已备好的红色喜垫上。

典仪官清清喉咙,刚要喊号行礼,就叫以则打断了,他抬抬手,对众人说道:“已经进门了,就不用行礼了,夫人身体不适,先让鹤儿姑娘到后面的厢房安置一下吧。”

得,刚进门就冷了。众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不敢吱声。但典仪官是带着使命来的,他看了眼七皇子,刚刚幸好和这位爷通过气了,还是要这位爷出马这事才能成,要不怎么回复皇命呢!?

以敖笑笑,金刀大马地坐到了侧首,径自掰了个栗子丢进嘴里,“七哥,这堂前的礼可以不行,但周公之礼可不能错过呢。”

嬷嬷们和典仪官面面相觑,世风保守,这位小爷的话也未免太直白了。连躲在盖头后面的唐鹤儿也被吓了一跳,不知怎么,脸颊滚烫。

“以敖,这里没你的事了,闹够了就回去吧。”以则要送客,以敖可没有这个自觉,“我要是这么走了,你觉得你就过关了吗?”以敖对着众人一喝,仆妇、丫鬟、嬷嬷、侍卫,连同典仪官都被清出了大堂,顿时一屋子的人散去,空荡荡的只剩关系复杂的三个男女和以敖,他接着说道:“七哥,你以为父皇命我来,是来做什么的?”

来监督完成圆房的。

所有人都知道,以则想逃是逃不掉的。

“来人,送鹤儿姑娘去厢房安顿,我随后过去。”以则拗不过。“这下你可以离开了吧。”看着唐鹤儿被人扶走,再看着徐怜意越来越冷的面孔,以则说不上的心烦意乱,已经三十二岁的年纪,他对于女人已经没有少年时的热情,睡不睡,睡谁并不重要,心意相通才最重要。

角逐大位费心,铁马征战费力,身边的女人再不安静,他真的是要心力交瘁了。

以则看着以敖,看他仍旧没有走的意思,心下一沉,“怎么,还有什么事?”

以敖起身,甚是严肃,“圣上命同行的两位嬷嬷教导唐鹤儿姑娘,随侍帐内。”

随侍帐内!以则心下更是恼火,他又不是初通人事,行房还需要别人看着?!

皇子年纪小都有这一步,既要调教皇子如何保养,又怕被通房的女子勾引去,所以总有老嬷嬷随侍帐内盯着,如今,以则都要变成储君了,还要被人盯着做这事,其中屈辱更甚。

“还有。”以敖也不卖关子,这头宣完了旨意,他就要跑了,七哥这个好脾气的,脸都已经黑了。“父皇还命七嫂同嬷嬷们一起,随侍帐内、指导调教唐鹤儿姑娘。”

“什么?!”从始至终沉默的徐怜意,终于按捺不住,几乎跳了起来:来分她的男人也就算了,还要让她看着?!当今圣上比传说中的更恶毒!

以则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最后只问了句:“还有吗?”

以敖讪笑:“没了。”

以则点点头,悲愤之情不敢表露,只是定定地坐在堂中,看着大红的灯笼摇摇曳曳,天已黑透,掌灯太监挨个把红灯笼点了起来,照得府中堂中一片通红。

红得像处子的血。

撇开仆妇嬷嬷,以则褪掉喜卦换上常服,一个人进了唐鹤儿的新房。

这新房原本是间陈列室,在王府三进的大院子里,位于最后一套厢房的东边角落,里面原本放置的都是些兵书、粮草筹算的书籍,还有几套铠甲和兵器,都是以则出战的伙伴。他常来这里,因此,这东厢侧院时常修葺,把唐鹤儿安排在这里也有不想亏待她的意思。

到底是个无辜女儿家,徐怜意对她并没有多少怨恨,以则更是个君子。

随侍帐内的君命是小人之举,以则纵使不屑,也不得不做,屏退众人,他想和唐鹤儿单独见上一面,以免呼啦啦围上一堆人,两人宽衣解带的同时才见第一面的好。

挑开喜帕,原本没有太多仪式感,以则看着红烛下的年轻面孔,还是微微一阵动摇:细眉细眼,水嫩嫩的一张鹅蛋脸,顾盼之间,这女子确实有几分唐仲晋的笑貌。

“你多大了?”

“十六。”

十六……以则沉吟。

自己十六那年,他刚好来到唐仲晋身边,那时自己的父亲刚刚称帝,天下仍旧动荡,唐仲晋身为兵马大元帅征战在外,他是学徒也好,是正元帝的眼线也好,就那么突然被安置在唐仲晋麾下,一身稚嫩,连粮草都没有只身押送过的他,竟然生生被唐仲晋提拔了起来,如何御敌,如何伏击,如何接应,如何招降,唐仲晋毫无芥蒂地把一身兵法韬略教给了他,短短三年他可以出师,全是唐仲晋的功劳。

教会了徒弟,可惜,就要饿死师傅了。

以则叹了口气,笑着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唐鹤儿一怯,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摇摇头,“还没。”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今日虽是她大喜的日子,但所有人都当她是件物品,搬来挪去,谁考虑过她是否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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