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值班。

与其问我为什么讨厌,还不如问问哪个人不讨厌值班。累,风险大,冷。都可以算是原因。

但,对我而言,更大的惆怅在于,人人夸我貌美,我却要靠体力来吃饭。

眼见着钟已经指向十点,我咬了牙,推开了值班室的门。一阵凌冽的海风迎面扑来,几乎要将我刮倒。 这里的风与北方是不同的。北方的冬天至多顶冷得你四肢发木,这里的风却仿佛是有脑子的,想方设法地要从人身上找个缝儿钻进去,杀你个措手不及。

远远望去,那大海仿佛一块吸饱了深蓝色墨水的海绵,厚重地甩来甩去。林立的起重架如同一个个巨人,冷冷地站在那里举着双臂。月光冷得肃杀,直愣愣地监视着每个角落。港口的海不会奏起贝多芬轻盈的奏鸣曲,这里的调子是战台风和受降城。

现场还是那个样子,泡面和隔年陈饭的酸腐味儿充斥着每个角落,水泥地上油污痰迹斑驳,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盏白炽灯犹自在风里摇摇晃晃,连带着灯光也晃得人脑仁儿疼。押货员三五成群,或站或立,粗短的脖子上,大金链子闪闪发光。见我来了,他们忙不迭地迎上来,脸上带着谄媚讨好的笑。头顶的灯光被烟雾衬得越发混沌不清,随着他们的吞云吐雾越发地迷糊起来。只有那月亮依旧冷冷地瞅着地面,一如他们模糊不清的笑容后,藏着的精明的眼睛。

我手里攥着厚厚一摞单子,冷下脸来,尽力将一张年轻的面孔装得老成。现在,方圆百里连上清洁工大妈,可就我一个女人了。真是说不清楚,从前的旧式女子,比起现代摩登女性,哪个更苦一些。

现场加大了抽查率,有些品种的货物比如机电器件还好些,毕竟是笨重的大家伙,装不了几个托盘。对着货物单据看看也就算了。最苦的是那些内衣袜子之类的小商品,种类众多又琐琐碎碎。领导层也是死脑筋,自从上次偶然从一海运集装箱内翻出了象棋装的黄麻碱,一不做二不休,管他什么贸易方式运输渠道,统统给我掏箱彻查。

这里和集市其实没什么分别,都是闹哄哄的嚷成一片。押货员们像卖菜贩子一样,守着自己的那几托盘货物,手里拿着裁纸刀撬棍之类的开拆工具,只等我由远而至,一声令下。

一顿抽查下来,地上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散落的女人内衣,那些胸罩三角裤款式大胆泼辣,缀满了黑色蕾丝花边。早些年瞅着这情景,我还有些尴尬。现在男人堆里混久了,脑子仿佛也皮糙肉厚起来,钝钝地毫无反应。

众人对我皆是毕恭毕敬,大老远就招呼着码头工人开箱。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直到他们的笑容从沸腾的锅底凝固成了一堆乳白色的牛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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