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不胜见方莫呆住了,操起藤条“啪”的抽了一下方莫后背,方莫痛叫了一声回过神来。白不胜咳了一声,接着言道:“我所悟的却并非大哥想的如此简单,想天下武学多如恒河沙之数,你又怎能识得全部?待对方招数发来,你再想对策却也晚了。我要大哥悟的就是做一棵会撞斧柄的大树。”方莫点点头道:“却是如何做得?”白不胜道:“若要发力身体自会发生一些变化,想出拳必定先由肩头带动膀臂,再由膀臂带动拳头才能击出。我要大哥学的就是能瞬间看出对方身体变化,攻其于先。拳未发出,你已攻至其臂;腿未踢出,你已攻至其腰。虽是着意防守,但是招招先发,让他空有本领却是无处发力。这就是我所顿悟的化虚为实,直至遇到孙不赢我才明白师父所讲的虚实结合是何道理,真是辜负了恩师的一片苦心,呜呜呜……”说着说着白不胜竟自抽泣起来,方莫赶忙安慰道:“胜儿莫要哭了,道理我听懂一些,还是说说如何教我吧。”白不胜擦干眼泪,狡黠一笑道:“大哥,那自然得打了。”

方莫还未明白此言何意,面门已然“咣”的结结实实着了一拳,登时眼冒金星,鼻血长流。白不胜倒背双手笑嘻嘻言道:“大哥,看清楚我怎么出拳的吗?”方莫晃了晃头道:“没看清,胜儿可慢些……”话音未落,“咣”的同一位置又着了一拳。这一拳可把方莫的火气打了起来,全神贯注怒吼道:“你再来!”这回倒是看清白不胜肩头微动,奈何却怎么也躲不开,又是挨了一拳。一天下来,单这一拳,方莫就挨了千百下,面门肿胀黑紫,疼痛难耐,但方莫端的是性子坚忍,硬是挺了下来。

日复一日,春去夏来,水流叮咚,花香四溢。这两人在溪边授艺已然三月有余,一个打人,一个被打,倒也大有进境。方莫从最初挨左拳,慢慢变成躲左拳,再变成挡左拳,最后变成白不胜左肩一动,方莫就先打来。方莫刚自松了一口气,却哪知白不胜又变成双拳齐发。就这样练完了左拳练双拳,练完了双拳练双腿,练完了双腿练藤条。倒是功夫当真不负有心人,到最后终可练到白不胜身体一动,方莫就攻其于先之境地,百合之内倒是再也挨不上一拳一脚了。可古往今来,暴打百日授艺的,这二人也算独一无二了。

这一日,白不胜起身告辞道:“大哥,我这套法门你也学得差不多了,我近日需回紫云剑派一趟,参加那三年一次的劳什子收徒大典。我若不去,怕是师兄一怒之下把我抓回去关压起来。”方莫虽每日挨打,却是对这个义弟恋恋不舍,言道:“胜儿,我现今虽能攻你于先,但仔细回想起来,每日除了挨打,当真是一招未学啊。我若独自一人出山,这……这功夫能成吗?”白不胜笑道:“大哥,招式一道乃是武学修为,你见得多了学得多了自然就会得多了。我现在带你入的是武道之门,入得门来日后方能活学活用。现今你虽挡得我三拳两脚,那也是我未用轻功内力之故。想少林慈海那老秃驴,内功已然绝顶,他若发招,我就算先他出手也是抵挡不住。再说武当老杂毛无为,他的剑术修为天下绝伦,发招时无相无形,一剑刺出又是千百个变化,我也是奈何不了。大哥你现今既然已入门,虽一招未学,但想是江湖上寻常武夫和内功浅薄之人绝奈何不了你,若现在和你的小烈子哥哥动手,怕是三招两式就能让他受制也就是了。”

方莫听罢此言将信将疑道:“胜儿,那你这套功法却又叫得什么名号?”白不胜正色道:“此功乃是以意为先,化百式而破一式,不拘泥于常理。况且又是在和老贼激斗之时腹痛难忍所顿悟,我便将其取名唤做‘五谷轮回式’,望大哥谨记于胸。”方莫闻言苦笑道:“胜儿,大哥未学武功先学理尚还可以说得通,但未入江湖就先被你打了百日,受尽了折磨方学得此功,谁料得又被你唤做‘五谷轮回’,听起实是有些泄气。”白不胜笑嘻嘻道:“我这法门要的就是不拘于常理,大哥又何必在名称上着了相?下山后大哥若遇见实在打不过的武林人士,可提你是登天老人的结拜大哥,他们想是必然会给我几分薄面。”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虎玉佩递给方莫,道:“此玉佩是我随身之物,紫云剑派那群兔崽子们自是认得,大哥若有难事可拿出此佩相求。”方莫伸手接过,顿感此玉入手温泽光滑,佩上白虎又是飞扬跋扈,必非寻常之物,方莫谢过白不胜放入怀中。想罢多时,遂掏出郝瞎子黑竹板递给白不胜言道:“胜儿,大哥身上别无它物,只有郝大伯在世时所用的黑竹板是我最珍贵之物,我赠予贤弟,望好好保管,此后莫在生事。”白不胜恭恭敬敬接过,单指运功,硬是在两块黑竹板上刻出“莫”“宁”二字,遂又交还给方莫,温言道:“大哥,我这一辈子虽疯疯癫癫,但是恩师临别之言我从不敢忘,‘莫生事端,息事宁人’。我现将这两字转赠与大哥,江湖险恶,处处小心。”方莫双手接过,眼泪在眼眶打转,硬是咬着牙瞪了回去,拱手言道:“多谢胜儿,就此别过。”白不胜躬身还礼,白须摇摆,飘然而去。

方莫呆立原地半晌,心中不舍之意仍未散去,回首这百日,恍如一场大梦。又猛然间想起老父亲,晴儿与断指的烈哥哥,思念之情如洪水决堤,再也压制不住,飞也是的跑向家中方向。心中暗自打定主意,此次哪怕宁可跪死家中也要得到烈哥哥的谅解。

谁知跑至家门前,入眼处家中房屋竟然只剩下一片灰烬。方莫大惊,急呼三人却是无人应答。方莫发了疯的四下翻找,却只在木炭堆中扒出了父亲的铜烟杆,已然断为两截,其余之物俱已焚毁。方莫捧着烟杆,双手只是发抖,却不敢再想下去。过了良久,方莫才定下神来,重新慢慢回到院中,环视看去并未发现有过打斗痕迹,眼前房屋虽已焚毁,所幸也并未发现尸身,证明三人尚在人间。但老父烟杆摔断,想是走得甚急,绝非为其负气而走。但究竟发生了何事方莫却是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苦思无果后,方莫狠下决心暗自拿定主意,就算行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三人一一找回。方莫再次望了一眼居住了十年的小院,转身向山外行去。

方莫十年间初次踏出山谷,沿着小径急奔而行,道路两旁竹林不住倒退,轻舞摇曳,宛若绿海。方莫越跑越快,直觉胸中激荡,猛地大喝一声,闷结之气随之消散许多。方莫一口气奔到了山谷入口处,方停了下来。擦了擦额角汗水,缓缓前行,又行了二里左右,小路渐宽,行人也渐多了起来。耳听得前方嬉笑吵闹之声甚浓,抬眼望去,只见小路旁立着一间用毛竹搭成的小酒馆,四面通风,酒旗随风轻摆,别有一番风味。这小路本是入谷最平坦的一条道路,平日里入山进庙烧香的人就络绎不绝,此时又恰逢紫云剑派三年一次的收徒大典,酒馆生意更加红火起来,小伙计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眼见方莫越走越近,小伙计赶忙上前陪笑道:“客官,里面请!我们酒家虽小,可酒食甚为齐全,客官想吃什么尽管点来,请这边上坐。”小伙计将方莫让进酒馆,找了一张小桌坐下。方莫入山时年仅六岁,虽也记事,却早已模模糊糊,眼见酒馆内众人形形色色,高矮胖瘦俱全,只觉大感新鲜,甚是有趣。小伙计见他不住四下张望,也觉奇怪,又追问道:“客官,平素喜吃些什么酒食?”方莫被小伙计一问,方才回过神来,歉然一笑道:“那就给我来些虎肉吧。”小伙计听完一愣,张口结舌竟是没接上此言,半晌道:“客官莫不是拿我寻开心?”方莫察言观色,心知自己定是出了丑,改言道:“小哥莫生气,刚才是我失言,你给我些什么我就吃些什么也就是了。”小伙计应了一声,不大会端了一盘子牛肉,几张大饼放在桌上,接着招呼别人去了。

方莫嘴里吃着,眼里不住四下观瞧。只见得旁边桌上也是一人独坐,此人二十左右岁年纪,文生公子打扮,头戴方巾,身穿青色罗衫,腰间插一把折扇,白玉扇坠儿晃晃当当,煞是好看。双眉如柳,目若璨星,最显眼的是左眼角下还有一颗朱砂痣,端的是更显得此人清秀异常。方莫从未见过如此俊品的人物,竟是呆住了。那文生公子也发觉有人死死盯着自己,本自不悦。但转头看去却又发现方莫眼神中并未有一丝邪意,遂客气的对方莫点头笑了一下,这一笑恍如冰雪消融,春水解冻。方莫心头没来由“突”地一颤,赶紧低下头去,暗暗埋怨自己唐突。过了好一阵子,方莫才慢慢抬起头来,却不敢再看文生公子,转头看向别桌。又见酒馆门旁长桌上坐定三人,为首一人瘦弱不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副渔家打扮,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半截灰白胡须,看不清五官相貌,想必上了些年纪。身旁一条鱼竿斜搭在凳上,这鱼竿六尺上下长短,着地的一头足有鹅卵粗细,前端窄些怕也有二指宽,却是没有鱼钩鱼线,此人身子每动一下,鱼竿便随之轻颤,韧性极佳,却不知是何材料制成。渔翁对面坐着一条大汉,四十多岁年纪,黝黑的面皮,双目如牛,二眉间拧成了一股疙瘩,想是时常皱眉之故,腮边胡子扎里扎煞,根根如针。身上只着一件无袖短布衫,露出的双臂筋肉横生,好不怕人。腰间插着一只长笛,磨得油光发亮,似是镔铁打成。二人中间却是一中年美妇人,三十出头年纪,身材娇小,头挽高髻,斜插玉簪,颇有晚唐五代遗风。双眼灵动闪烁,肤白如雪,身上淡黄短罗裙随风轻摇,虽算不得绝色佳人,却也别有江南女子清丽风姿。

方莫正看时,忽听得一阵蹄声响过,小路之上如风般卷来了五匹高头大马,奔至小酒馆外停住。为首一匹赤红马上端坐一位少年公子,身着紫色绸布窄衫,腰悬长剑,剑鞘上五颗珍珠光滑四射,大小一般无二。最惹人的是头上插着一朵大红牡丹,身子一摇,突突乱颤。五官虽算端正,但神色间透着一股倨傲淫邪之气,端的是一副有钱家浪荡阔少爷模样。身后四匹马上之人俱是家仆打扮,虽是下人,但也带着洋洋自得,不可一世之态。公子身后一人抢先跳了下来,小心翼翼搀扶公子下马,让进酒馆。进门后大声吆喝道:“开店的还赶紧不滚出来一个招呼我们公子上座!都死干净了吗?”小伙计此时正忙着端菜,听见此言赶紧“哎呦”了一声上前赔笑,将五人让进了正中央大桌之上落座。这五人点了几道菜要了几坛酒便胡吃海喝起来。酒馆内其他人想是纨绔公子见得多了,也怕招惹麻烦,都扭回身去不看他们。唯方莫大感有趣,尤对那朵大红牡丹好奇,直勾勾盯着那位公子,心中暗道:“晴儿姐姐也爱戴花,尤是她头插兰花时,那模样当真俏极,不想山外男子也喜此好。此花虽是艳美,但这公子戴着,却当真显得油滑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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