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槐拿手撑着额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本她心中明镜无尘,可一旦见到了这个男人,她心里从来都是一群野马乱跑。

秦岭小心翼翼地问:“鹊槐”

鹊槐迷蒙着双眼看他,口齿不清地咕哝着:“可我还是做不到……”

秦岭叹了口气,直视她的眼睛,说道:“你有得过感冒吗?”

鹊槐点点头。

“还记得当时什么感觉吗?”

鹊槐木然摇头:“只记得很难受。”

他说:“对啊,你就当现在是生了一场大病,感冒的时候人人都会难受,就像现在这样,难受得好像呼吸不了。可是等病好了呢,谁还记得当时有多难受呢?鹊槐,学着放下吧。”

鹊槐吸吸鼻子,脸色惨淡地说:“不,秦队长,我得的不是感冒。”

她的眼睛通红,心底一片荒凉:“我想,我得的是一场瘟疫。”

秦岭相对无言,又抽出一支烟,接着上一支烟吸燃,长长地吐出来,烟头明明灭灭,小小的火点。

他与她都是盘膝坐着,手指夹烟搭在膝盖上,烟雾袅袅。

他不忍看对方难受的样子,轻声说:“回去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

“不会好的,不会好的,我知道。”鹊槐擦着眼泪,伤心直哭,像被丢到大街上的孩子。

“一天不行就十天,一月,一年,总有一天,你会好起来的。”秦岭说。

鹊槐一行眼泪滑下来,伤心得直摇头。

房顶上弥漫着空虚的寂寞。

两个人又安静下去,很久都没有讲话。

一支烟抽了一半,秦岭看看盯住自己瞧的鹊槐,弹了弹烟头。

他惆怅的问:“鹊槐,问你个问题。”

鹊槐用力揉揉肿痛的双眼,疼得快睁不开:“嗯?”

“你这一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

鹊槐咬咬嘴皮,说:“很多啊,做饭忘记撒盐,下雨忘记拾土豆……”

“最后悔的一件。”

鹊槐默了半晌,说:“那就是自己耍小孩子脾气,从家跑出来,被人贩子卖到窑子里吧。”

说这话时,她没有忸怩,就那样自然而然的吐露出来。

说完,她又笑了笑:“其实,也谈不上后悔,如果不是这件事,我这辈子怎么会遇上秦队长这么好的人呢?”

她垂着头,喃喃自语:“当初如果不是秦队长帮助我从里面逃出来,我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家人了。”

秦岭默默听着,心头滑过一丝暖意。

鹊槐问他:“你呢,你这辈子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秦岭握烟的手顿了下,揉着额头,垂眸想一秒,点头:“我也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

不等鹊槐打断,他又自己说:“也有件一辈子都后悔的事情。”

鹊槐用眼神询问他。

秦岭却摇摇头,沉默了半刻,说道:“我不该去当兵。”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你说我当初头脑发热的当什么兵啊,真是害人害己。”

鹊槐说:“我们村征兵办常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

秦岭愣愣望着手上烟头,眼神一瞬间千变万化,有许多情绪闪过,最后恢复冷漠。

他说:“在我心里,不当兵后悔两年,当兵后悔一辈子。”

他吃吃地笑了一下,笑得泪花都从眼角涌出来。

他记起来自己卧室墙上那张巨大的相框。

那是整支游骑兵中队的合影。

照片上,他笑容灿烂,正是那样的笑容,令夏岚沉沦了十年。

鹊槐看着他突然泪光闪闪的眼睛,心里也像被谁狠狠扎了一样,秦岭从未讲过自己的过去,她也只了解到对方是一名退伍老兵。

秦岭手里的烟头被拧碎,他心里有许多的话想说,却又不敢吐露真言,伤疤好不容易结痂,再揭开,会很痛。

一瞬间,他苦得嘴角都要溢出胆汁,仿佛整颗心都会彻底碎掉。

半晌,鹊槐抬起头来,看着秦岭问:“你打算拿什么去救她?”

她的眼睛湿润明亮,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语气悲伤又软弱:“能不能不要去,他们不可能放过你的,你要拿命去吗?”

秦岭看着她可怜的眼神,有些不忍,抬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不会有事。”

鹊槐却扯了扯嘴角,不信。

她声音有些低落,带着鼻音:“那些人是疯子,一定会杀了你,你不要去好不好。你要去赎人,我替你去,行不行?”

秦岭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说不出是感动还是难过,面对她,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悲伤的权利。

他发现自己需要对抗的事情太多,离开部队后,没有任何人再知道他的过去。

他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只刺猬,当生活美好的时候,他乐意将自己红嘟嘟的肚皮露出来让大家抚摸当生活遭遇危险困境的时候,他立即就会将自己浑身的刺竖起来,一致对外。

这么久了,他不肯让任何人闯入自己的世界,过得孤独冷清,即便是最善解人意的鹊槐也无法攻破这层坚壳,只能与他像知己那样,没有任何进展的走在一起。

而突然间,一个叫云衡的姑娘从秦岭的世界闯入,她知性,她热情,她开朗,她聪明,她漂亮,她善良,她一尘不染、落落大方。

她猝不及防地将秦岭心房打开,似乎总能猜到秦岭在想什么,他们像是心有灵犀,像是天生就有默契。

秦岭一见到她,理智就崩塌得七零八碎,竟让他对美好的未来产生了憧憬。

一个冷漠如大山的男人变得不清醒了,变成了爱情里的傻子。

这个傻子要用五百万去恐怖分子手里交换人质。

去跟那些连国家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谈判。

有时候秦岭的理智会告诉自己,你跟云衡不能有结果,她那样干净、纯粹,她的爱情应该清白明朗,而不该像你一样,背负了罪孽与耻辱。

理智告诉他,你不能给云衡那个女人任何感情上的希望,你应该让她恨你,这样,当将来某天东窗事发的时候,她才不会那样难受,你也不会自责,一切都很自然的走向末端。

他们之间本就不该如此,他们不该相遇,只是错误的命运,非要将他们拉扯到一起。

将来究竟是遗憾还是回首,谁会知道呢?

秦岭这辈子经历过太多太多,曾经战场杀敌一枪毙命,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惯了世态炎凉、善恶是非,他的心早已千锤百炼,人成熟了、也沉稳了。

褪去了年轻时的血气方刚,换上了成熟男子应有的睿智与干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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