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小木屋前,少年伸出手,笃笃地敲响了门扉。苔丝心如鹿撞,身体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像打摆子,又像是在筛糠。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了,美梦快要成真,苔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平复自己激动而狂热的心情。
“请进!”小木屋里的声音沙嘎,疲惫,中气不足。
可苔丝听出了,那是仙童的声音。她不由得精神一振,全身就像打了鸡血,人也格外亢奋。她紧赶了几步,抢在少年的前面,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天啦,仙童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眼瞎了一只,腿瘸了一条,人已经痩得脱了形,隐隐露出了小腹上的几根肋骨。这还是那个生龙活虎的可人儿吗?那个打了不哭、骂着不恼的小伙子?那个爱挠人痒痒、拿人开涮的愣头青?
苔丝实在忍不住,哽咽了几声,一屈膝跪在地上,温柔地捧住了仙童的脸,久久地四目相注。
仙童无语,痛苦而有点自卑地扭过头去,根本就不敢去看的苔丝的眼睛,眼光有些木讷和疲惫。一双瘦骨峋嶙的手,抖抖索索,怎么也伸不到苔丝的脸上?
这是一场生命的对视!
眼泪大把大把地流了下来,苔丝怎么也控制不住。她只有紧紧地握住仙童的手,脸紧紧地贴在他的额头,近距离地感受他身上的男人味,他的粗鲁,他的呼吸。她又多么希望,仙童能像自己一样,勇敢地迎上来,大胆地去挑战她的目光,哪怕她在目光中被烧成灰烬!
可仙童根本没有。
苔丝有些绝望,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这是怎么了?仙童中蛊了吗?或者,丢了魂灵?他的热情大胆去了哪里?他的不顾一切去了哪里?他的温柔体贴呢?说好了要海枯石烂永不相负?难道这么快他就背叛了自己?彻彻底底忘了当初的誓言?
小木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仙童粗重的呼吸。
苔丝叹了口气,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四周。这是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木屋,放上一张床两把椅子,就没有多余的地方了,连转个身都很困难。
墙壁呢?已经大面积的霉腐,长满了白硝和淡绿色的苔斑,蛞蝓爬过的痕迹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最寒碜的还是锅灶,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黑不溜啾地蹲在墙角。锅里呢?放着一只长了毛的馒头和半碗发了霉的米饭,灶台上蚂蚁成群结队,苍蝇嗡嗡乱飞,长没长蛆就不知道了。这样的饭食,别说是吃,连闻一闻也很倒胃口。
床上的被褥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仙童盖在身上,像一根七扭八结的乱麻绳,散发出一股霉腐的怪味。
苔丝止不住地鼻子发酸,发涩,泪水不知不觉地漫出了眼眶。仙童这是怎么了?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怎么会把日子过成这么一个熊样?
是自卑?还是破罐子破罐?他承诺的好日子呢?他难道忘了当初誓言?苔丝百思不得其解。在苔丝的记忆里,仙童不是个懦夫,不是个容易放弃和妥协的人。他之所以退缩,一定是他认为:自己一辈子穷困潦倒,给不了她一个美好的未来,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不,我绝不!仙童,哪怕你已沦落成一个乞丐,我也会跟着你去一起乞讨。”苔丝火了,一把劈手揪住仙童的衣领,不停地摇来摇去,泪流满面地大喊:“仙童,你个懦夫,你个脓包,你个虎头蛇尾的家伙,你有权力放弃吗?姑奶奶反正己为你死过一回了,还会再在乎第二次?第三次?姑奶奶连死都不怕?还会在乎你穷?你贪困潦倒?”
“你不在乎我在乎,你还当我是个男人吗?”仙童果断地摔开了苔丝的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又说:“你看,我都这个样子了,眼瞎得像蓝采和,脚跛得像铁李拐,怎不能叫你这个长得像花仙子一样的何仙姑,跟着我一起去遭罪吧?”
“我愿意,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苔丝斩钉截铁。
“苔丝,你就莫犟了。人都要面对现实!”仙童苦口婆心,殷殷相劝。
“我不服,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苔丝重重地一跺脚。
“你不服也得服,这就是你的宿命,一辈子你都逃不了!”仙童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苔丝,我早就给你考虑好了,我的这位朋友还不错。玉柱国的太子,未来的储君,人也格外阳光帅气,风流倜傥,跟你正好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我不要,我就愿意跟你在一起!”苔丝有些歇斯底里。
“美人,你就从了我吧,轿子就在外面。你睁开眼睛看看,仙童大哥又瞎又瘸,已经是个废人了,他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再看看我,好歹也是一个太子,人也长得不赖,从了我,我保证你有吃不了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姑奶奶就不从,你给我马上滚!”苔丝暴起了脖子上的青筋。
“美女,那可就由不得你了!”少年也恼羞成怒,目露凶光。
“你敢!”苔丝双手叉腰,像个泼妇,亮了亮拳头。
“哼哼,我堂堂一个玉柱国的太子,还会治不住你一个泼妇?要不,我就敢一个给你试一试?”少年黑煞着脸,挥了挥手,鼻子轻蔑地哼了几哼,气急败坏地大喊:“家臣何在?轿夫何在?快进来几个人,给我把这个泼妇拖出去!成何体统?”
苔丝愣了一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木屋门外窜进来两个恶仆,一个虎背熊腰,一个满脸横肉,他们不由分说,一左一右,鹰拿燕雀,死死地拽住了苔丝的胳膊,拚命地去掰扯她的手指头,野蛮得像两只野兽,把苔丝弄得热汗淋漓,自己也气喘嘘嘘,头上像开了一口蒸锅。
仙童苔丝是指望不上了,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苔丝抱着必死的信念,紧紧地抓住仙童的床柱,又哭又闹,又喊又叫,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她怕自己这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
可苔丝毕竟不是男人,双方力量悬殊。她的手被蛮力控制,一点一点地与床柱分开,渐渐地失去了凭藉和依靠。她一声嚎啕,泪流满面,撕胸裂肺般地大喊:“天啦,你救救我吧!妮可,艾米莉,你们在哪里啊?”
白云悠悠,天地无声。
进入太虚之境的,除了苔丝,还有妮可。
妮可从妖窟脱身之后,在黑森林入口处找到了马车和箱笼,策马狂奔,上演了另一版的敦刻尔大撤退,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逃到离益稼郡不远的梅田湖镇,妮可再也跑不动了,浑身的骨头就像散了架。马也口吐白沫,又困又乏,随时都有可能倒毙。
找了个树荫喘定了一口气,妮可狼呑虎咽地啃了一个煎饼,捧了一口路边的溪水喝了,套上马正要赶路。就在这个时候,迎面来了几个公差,有捕快,也有衙役。公差们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拿出一幅绢丝画比了比,大惊失色地说:“你叫妮可?你是从平德府来的?”
“嗯!”妮可肯定地点了点头。
“哎呀,我的个天哪!郡守大人已经下了死命令,找您找了二十多天了,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个公差一拍大腿,才发现自己用词不雅,拱了拱手,歉意地笑着说:“夫人在上,请受我等一拜,如有得罪的地方,请您多多担待。这下子好了,郡守大人一定会高兴坏,我等的赏银也有了着落。”
见到人精,妮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和秦可卿,不期遇到了警幻仙子,在梦里游了一趟太虚。几乎每天每天,每夜每夜,妮可都要跟人精腻在一起,嬉笑打闹,抚今思昔,搂着他的脖子,躺在他的怀里酣然入梦,然后又从梦里笑醒。
尤其是苔丝避开闲人,人精乔装改扮,在国贸商行秘密见到妹妹艾米莉之后,这种不真实的惑觉就更加强烈。人算不如天算,妮可总算找到了一个亲人,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接续了久违了的血脉亲情。老天爷待她不薄。
看得出,艾米莉也十分开心。她们就像地下情人一样不定期约会,有时是茶庄,有时是酒楼,有时是鸡毛客栈。从天上掉下来一个郡守姐夫,艾米莉没有不高兴的道理,撇开官商勾结不说,但至少对她的生意大有帮助。
郡守就是郡守。
有一天,妮可正无聊,在闺中闲坐。小跟班二愣跑进来报告,说是有一个美女求见,在衙门外等候。妮可点了点头,不用问她也知道,来的一定是妹妹,一定是艾米莉,她就经常用这种方式求见,有些故弄玄虚。
出了衙门,来的果然是妹妹艾米莉。她坐在一辆马车里,扒在车窗口不停地张望,焦躁不安的样子。见到姐姐妮可,她气急败坏地说:“姐,快,快上车,人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都是些傲来国的大人物,神一般的存在。”
什么样的大人物?犯得着艾米莉如此巴结?妮可一直有些犹豫,马车一路疾驰,她也一路胡乱猜测。可妮可到底没有忍住,半是幽默半是调侃地说:“来的都是些什么厉害角色?该不是傲来国的皇后吧!”
“姐,你就少臭贫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艾米莉一脸的诡诈,又卖起了关子。
“可恨!”妮可有些恼火,暗暗地骂了一句。
马车七弯八拐,穿街过巷,翻过一道坡度不大的山岗,一座皇家庭园就到了。庭园掩映在绿树丛中,百鸟啁啾,古木森森,隐隐露出玲珑剔透的楼台亭阁,远远就可以听到溪水泛泛作响,一股氤氲的水气扑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
不愧是皇家庭园,有三道门禁,防守相当严密,由御林军把守。幸亏艾米莉人缘好,交游广,再加上有总管的人带路,军士们简单地盘问了几句,一不搜身,二不验证,就卖个面子放了行,基本上都是一路绿灯。
皇家庭园面积很大,道路曲径通幽,四通八达,楼台亭谢鳞次栉比。而妮可、艾米莉到的地方,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妮可置身其中,茫然四顾,感到自己很渺小,渺小得不可方物,就像大海中的一叶轻舟,蓝天上的一朵白云。
马车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在一幢古朴的红楼前停了下来。红楼规模不大,却显得雍容华贵。既有历史的厚重,又有岁月的沧桑,让人油然而生敬意。站在楼前石阶上迎客的两个男人,一个面目俊朗,一个丰神飘逸,都非同寻常。
“稀客,稀客!里面请!”见到艾米莉和妮可,两个迎客的男人都同时迎了上来,同时拱了拱手,异口同声地说:“八王爷和八王妃听说董事长您亲自来,简直高兴坏了,早在里面候着哩!菜都快上齐了,就等您了。”
屋子里吵吵嚷嚷,活色生香。
妮可紧紧跟着妹妹艾米莉,寸步不离。她一眼望去,只见一群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围着一张八仙大桌团团坐定,抽烟的呑云吐雾,喝茶的慢条斯理。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荤荤素素,色香味形俱全,正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清香。
“哎哟,本王真是望眼欲穿哪!坐,请上坐!”一个白胡子老头见到姐妹俩,很激动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接着又说:“大家这下子放心了吧,连财神爷都到了,艾小姐侠义仁心,她可是我助残基金会最大的金主。大家鼓掌欢迎!”
“哪里,哪里!王爷过奖!”艾米莉很谦虚地推让了一番,才在主位上勉强坐了下来,接着又说:“王爷,我这里有个新人想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姐姐妮可,也是新晋郡守朱平的夫人。今后,助残基金会的所有事务,将由她代表我全权负责,大家都听清楚吗?”
妮可猜来猜去,原来妹妹给自己派了个苦差。她不由得有些恼火,暗暗地踩了艾米莉一脚,拱了拱手,尴尬地笑着说“妮可不才,请大家多多包涵!”气归气,恼归恼,艾米莉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八王爷愣怔了一下,脸倏地一红,终于缓了过来,拈了拈胡子,爽爽朗朗地笑着说:“欢迎新人,欢迎郡守夫人加入。来,我提议,为了我们的慈善,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残疾,居有其所,病有所养,老有所依,干杯!”
“干杯!”大家都纷纷响应。
妮可被妹妹艾米莉摆了一道,稀里糊塗地加入了助残基金会,懵里懵懂地当上了基金会的董事长。人这一辈子,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命运,是自己左右不了的。人只有学会豁达,学会随遇而安,才会找到真正的快乐。
说实话,虽说懵里懵懂地当上了基金会的董事长,可妮可却对这个职务十分抵触,甚至有些反感。她不是反感慈善,反感残疾人,而是反感妹妹艾米莉成事的方式。
可被坑归被坑,反感归反感,妮可也没有办法拒绝,班得上,事得干,各项工作都得开展。至少,她不能让助残基金会在她的手里停摆,关张。俗话说得好:在其位,谋其政。
助残基金会僻处在竹荫街,与郡衙相距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多分钟,乘马车也就七、八分钟左右。房子不大,也不多,是由国贸商行出资,七拼八凑在外面租赁的。说不上豪华,但也不算寒碜,刚好够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办公而已。
说白了,助残基金会有两大职能,一是满世界找钱,二是满世界花钱。找钱无非是两个途径,一个是上门乞讨,二个是开慈善晚会募集。
讨钱和募钱的人必须地位崇高,身份特殊,具有超强的影响力。既能镇得住牛鬼蛇神,又可以结交豪强权贵。长袖善舞,能屈能伸。
而花钱就容易、简单多了。助残基金会开办了十几家残疾院,孤儿院,找再多的钱也是杯水车薪,僧多粥少。这样一来,助残基金会只有拚命地开慈善晚会,拚命地从富户豪强的口袋里掏钱。募得多,花得也多,根本就没有余钱剩米。
在公司,大家都很亲切地叫妮可妮董,或者妮姐,恭恭敬敬。妮可心里清楚,她是沾了丈夫的光。其时,人精刚刚破了玉玺案,帮皇上找回了传国之宝,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其职务也一迁再迁,加了一品衔,同时还兼着大理寺的正卿,位高权重,风光无限。
业务上的大小事,一般都由妮可拿主意,搞不定或有疑问的地方,妮可都会去找妹妹艾米莉商量。她毕竟鬼点子多,人脉也广,认识傲来国几乎所有的富户豪强,拥有无与伦比的号召力,振臂一呼,应者千人。银子,对于她来说,只是个数字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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