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袋中人是最坏的坏蛋!他杀死了很多小孩子的爸爸妈妈!妈妈,你不信问爸爸!”
文斌是一名专栏作家,平日多在家中写作,陪伴女儿的时间多,他替女儿解释了一番。
原来女儿最近追着一部正热播的国产动漫剧凶剑传说,相传古时有一把名叫“诛心”的古剑,是一柄凶剑,被此剑砍死的人死后冤魂凝聚不散,游荡人间,庶几必化为厉鬼。这厉鬼躲在一个袋子里,掩人耳目,乘人不备就会偷吃人心。谁拥有了这把剑,庶几贪欲横流,最后都贪心不足地被袋中人吃掉心脏而死。动画的故事就是在人们抢夺凶剑、挣扎于贪婪和恐惧的心灵原罪之间展开的,其中的大反派就是那奸猾歹毒的厉鬼袋中人。因之,孩子们往往对袋中人印象最是深刻。月月就想叫妈妈把袋中人抓起来,绳之以法。
闲听完老公一席话,古月萍也晾好了衣服和被子,心中一动,弯腰托着女儿粉嫩的桃腮轻吻了一口,双手撑着膝盖,歪着脖子对女儿俏皮地说:“袋中人可真是坏,可惜呐,妈妈还没有遇到过那么古怪的坏蛋。既然袋中人那么吸引小朋友,乖宝儿,妈妈陪你去看这部动画电影吧!好不好?妈妈也想认识认识袋中人。”她把后面几个字说得像唱歌一样。
小朋友听了,欢呼雀跃,拍手叫好,跳着蹦着,急不及待地喊着去找鞋子穿了出门。古月萍笑着说:“哎,月月别急,咱吃完早饭去。”
古月萍虽是个刑警,平素粗来粗往,没个定数,但待女儿却是十二分的柔情,从来没跟女儿红过脸。她因不太着家,怕欠着女儿,总对女儿好得连自己也嫌自己太过温柔。说来好笑,她常有意无意地戏称老公像是女儿的妈,比较严格她自己倒似女儿的爸,柔情蜜意得像前世之中久别的恋人,一见面母女俩就情好得如胶似漆。
今天难得有机会陪伴女儿,古月萍极渴望一家三口欢聚一番,好好地开开心心度个假。岂知她兴兴头头地穿衣打扮之际,文斌竟自喊没空出门!说杂志社催稿,他急着完稿,却还故作大方地劝妻子多跟女儿“二人世界”!
玩笑不似玩笑,解嘲还嫌老套,古月萍耳中听了,脸上尴尬地笑笑,心中一股厌憎之意,猛袭上心头。她最烦老公这矫情的脾气,总推脱家庭活动,压根儿不会为了自己和女儿,少许改变一下计划。不迁就么也就罢了,他还自以为是地耍小聪明,动辄还爱用他自诩乖巧的理由来搪塞人。文斌做人别无瑕疵,要挑毛病,古月萍就恨这一出儿,按她的性子,每次都极想劈头盖脑地申斥他一顿,但又怕掰生了,对不住他素日操持家务之辛苦。因此上,她对丈夫表面不怎的,心里却是哪儿哪儿地不称心。
文斌这般自我开脱式地故技重施,令古月萍此前回忆起江枫的影子,一下子又占满了她的头脑和心灵。初恋的影子一出现,她面对着丈夫,就更加觉得亏待了初恋那是多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痛和感情相形见绌的悲伤啊!
缺了文斌,母女俩倒是来劲儿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就相偕出门。五岁的小妞也懂不了啥故事剧情,月月也就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个热闹、吃个爆米花儿,以及喝饮料的时候,依偎依偎妈妈的这份天伦之乐,才是超棒的!
等电影散场了,古月萍拉着女儿走出播映室,手上使力就须得迁就女儿步武短小,两人走得就慢。影院中观众人多,一散出来就成洪流,你推我挤。迎面一人忽往后倒退,就快要撞上身来,古月萍右手又恰巧给身侧的人群绊住了,想要推开那人,非得用牵女儿的手不可。
她下意识松开女儿,沉肩挫肘,腰力一扭,就稳住了那男子身重。她暗自得意:“作为女人,我算是精壮的哩!”就这么电光石火一霎之间,她再伸出手去抓女儿的手,方位不差分毫,却愣是抓了一个空。她口中说:“月月,今儿妈妈跟你来看电影是来对了,这动画片儿跟迪斯尼大片一样……”俄尔,手上抓空,她心头才一沉,浑身毛孔收缩得急骤,便将后面的话,戛然剪断了。
古月萍身边的人群已将月月身形遮挡住了,她拨开人群再寻月月,已自杳然不见。
她见过多少失踪儿童的父母,哭天抢地地报案,这回轮到她了,她才知道肝肠寸断滋味!
她吓得脸刷地就变了白纸,太阳穴怦怦地跳,可着嗓门大喊大叫月月。少顷,她泪光已浮满了眼眶,泪水兜兜转转,憋得眼白变红,直胀红到了脖子根、锁骨。
正因目睹失踪儿童案子太多了,当古月萍意识到倒楣的事情落到了自己头上,那感情上决堤的一刻,比之黄河溃口,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手心汗湿得黏糊糊的,此时此刻,她觉得这个世上,唯有女儿才最重要,别人的性命舍弃如敝屐也全都不算什么,甚至连她自己的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豁出去。
她的哭喊声、她手足的动作、她的任何一个举动,全似滴落砂子之中的水珠,滋滋冒烟地睒眼消失进入了一种虚空的世界,叫人直感无力、无能为力。
而周围的人们却看到了他们从未看到过的、女人所能爆发的潜能,将肢体与声音激发到了几乎要震塌电影院的程度!人们下意识地纷纷逃离了影院。
失踪了儿童的父母所能滋生的痛苦与悔恨,闪电一般增加了十万倍的强度,袭向古月萍。一击即中,瞬间将之击垮了!她像是一个幽灵,在影院大厅的人群之中,奔来跑去,哪怕只是看错了眼的一瞥,也会急三火四地奔过去看看究竟是不是女儿。每一次失望把她的心也揉碎了,很快耗尽了她三十多年来所有的精力。她像一根枯藤,缓缓倒地,双眼似瞎了一般被一层奔涌的泪水遮蔽。
人群多散,余者被她急疯了的样子吓着了,愕而不知所措,彼此茫茫相顾,漠然。
月月消失了才不过五分钟,古月萍的精力已消耗所剩涓滴,一张绝色的美丽容颜,泪水像是一个恶作剧的画师,将她原先纎秾适度的淡妆,弄成了大花脸。
外人不知,古月萍心中的懊恼和自责,都快要膨胀开来,撑破五脏六腑,就快粉碎整个身躯了!
古月萍的眼前忽尔天旋地转,一会儿黑漆看不见,一会儿又有强光闪得眼前一片高亮,幻化出彩色弥散斑,白茫茫地惨她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快死了这哪里还有半点武艺高强的女刑警的样子?简直就变成了一个伤心欲绝的小妇人!
正当古月萍难过得什么似的,影院大门外蓦然响起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妈妈,你咋的啦?我在这儿!”此时人将散尽,大厅内空荡荡的,但古月萍竟然一时之间回不过神,仿佛听到一句听不懂的外国话!她陷入的绝望,模糊了她的意识,到了了,却还是凭着女儿的口音和说话腔调,将自己从濒死状态唤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的月萍兀自痉挛发作似地抽抽泣泣了好一歇,但重新见到女儿、发觉女儿并不是被人贩子拐走,想要形容她的欢快与释然,形容词都是很苍白的。穷尽人类一百种虚惊之后转喜的程度,累加于一处,估计也不够古月萍心中所迸发惊喜之感的分量吧。
不过,在那么折磨人的一刻,古月萍所显露在脸上的惊喜,竟然还抵不上惊奇比之见到女儿,当她看到抱着女儿、将女儿放在肩膀上的那名男子,古月萍的表情,那才是天底下、自古以来,最惊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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