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个棺材上路的唐奉道,一路走来并不轻松。不仅时常有人拿异样的眼光大量他,在背后妄加猜议;甚而连捕快都惊动,胡诌了些罪名出来缉拿他,最后不得不花费些钱财平消。经过某些忌讳甚重的村庄,村人集众拦道,不准他携棺而过。不得已,他只能绕道而行,在路上又耽搁了不少时日。

这日,饥肠辘辘的他来到一座名曰善施城的地方。城中秩序井然,街道干净舒爽,不见一个乞丐沿街乞讨。

唐奉道心里高兴:“此地想来官治严谨务民,百姓安居富饶,城中竟无贫弱行乞者。善施善施,自是取自乐善好施。我是撞到好运了。他们是不会撵我走了。”想到此处,已满口流涎,铆足了精神拉着棺材在街市上行走。

来到一家包子铺,唐奉道看着热腾腾的包子馒头,吞了吞口水,想:“吃别的倒没这便利,装在怀里就走了,挡不着人。老板面相憨厚,见我可怜,多施舍几个给我路上吃也未可知。”放下棺材,上前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先说了句福话:“老板生意兴隆啊!”那老板问:“买馒头?”唐奉道摸了摸肚子,笑嘻嘻,道:“路上遇见歹人,钱财尽数没了。老板菩萨心肠,能暂赊几个包子吗?”自小研读诗书,养出了点清高志气,心里虽接受了乞讨一事,可也不习惯从嘴里说出。

老板道:“小本经营,概不赊账,何况是你个路过的外来人。我去哪儿找你去?”

唐奉道有说了几句恭维的好话,句句不离发财,想做生意的,大都好个彩头,道:“肚子实在饿得紧了,快两天未进口粮。您行行好,救我一救,日后我定厚礼相谢。”

老板道:“你就是说出花来了,我也不赊给你,没钱就走吧。”

唐奉道听他说得不容回转,也就住了口,说了句打扰了,复拖起棺材准备离开。转身未走几步,一个冷冷的少年音叫住了他。回转头去,才知是老板身旁那青布少年。

那少年便是留在此处打工混个饱饭的武迟了。他见唐奉道一身破烂,形容显瘦憔悴,这不就是前段时间的自己吗?武迟道:“这城中人最厌行乞之人,你是讨不到饭的。”

唐奉道有些不解,问:“此地不是善施城?意为乐善好施,为何却憎恶乞讨?”

武迟摇了摇头,拿了几个馒头包好,递给唐奉道,道:“给你,我出钱。”

唐奉道喜出望外,连忙接过,也不管烫不烫嘴,先大口大口塞进去一个,一边呼着冷气,一边不停嚼食,含糊不清向武迟道谢。

等唐奉道拖着板车走了,老板才道:“规矩就是规矩,他的馒头从你工钱里面扣。”武迟点了点头,又继续忙去了。

此地距离小池城已不甚遥远,路上也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唐奉道顺着管道走个两三天也就到了,这暂且按下不表,先说说善施城将要发生的事。

午后,馒头铺的生意逐渐转淡,老板和武迟得闲,将桌椅都收拾进铺。抄了两个小菜,此地人不喜吃米饭,只以馒头相配。

老板撕了一块馒头,裹了点菜送入口,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们此城有点名不副实了。”武迟只管买头细细咀嚼用食,摇了摇头。老板道:“你嘴里面不说,心里肯定是这般想的。”武迟依旧摇摇头。老板视若无睹继续道:“你心里在想,为什么这个地方的人都如此冷漠无情,对有求之人铁石心肠。实不配‘善’字。”

武迟吞了嘴里面的馒头,道:“你给了我吃的,人不坏。”老板笑了笑,道:“其实我们这里的人都不坏,大家都诚心礼佛,人人以行善为乐。这善施二字,便是皇帝老爷赐下来的。”武迟嗯了一声。老板道:“这你心里可能就要问了,既然大家以行善助人为乐,为何却对乞讨求食之人嗤之以鼻,任他说得有多么凄惨可乐,也绝不心怜。”

武迟停止咀嚼,抬起头望着他。老板道:“这还要从十多年前说起。那时老天爷动怒,西北部一连几个月滴雨未下,地里的庄稼全都旱死,数以万计的灾民逃离家乡,外出求活。我们善施城的美名远扬,因此有不少灾民涌入。我们体恤他们受灾受难,念及大家都是同胞,对他们敞开城门。衙门搭建临时帐篷营地,借出物资,我们大家也力所能及帮扶。只要能救他们一命,这可是我们莫大的福德了,大家都毫无怨言。”

说到此处,老板神情忽地黯然,低下头叹了口气,继续道:“可受灾人数实在众多,又不停有灾民涌入,城里几乎到了人满为患,大大小小的街市巷道都给他们霸占了。官府的赈灾粮库早就空,城中百姓大多也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再也拿不出多余的物资救助灾民。这实在是老天爷绝情,我们终也无能为力。”

武迟点了点头,同意他的说法。老板喝了口茶,道:“只可惜那些灾民不理解,一向吃惯了救济粮,某天突然断了,便丧了良心怀恨我们。老话说的升米恩斗米仇,果真不错。”

说到此处,老板心中愤懑之情油然而生,锤了锤追桌面,继续道:“灾民不知感恩,反而因接济他们的人逐渐减少开始大肆埋怨。他们拥堵在街道上,敲打着碗筷,挨家挨户的乞要吃食,不给的亦或者给少了的,他们就漫天地叫骂别人没有同情心,不知怜悯。你想,好心助人反倒热了一声臭,如此一来,还有谁人愿意接济他们。他们挡了路,占了地方,开不了市,影响了我们的日常生活,都渐渐嫌弃厌恶,只是碍着他们是灾民,且最初是自己邀请进来的,否则早就撵他们出去。”

武迟道:“是他们的不是了。”

武迟道:“是他们的不是了。”老板道:“可不是。这群昧了良心的白眼狼见大家的热心逐渐淡了,他们的肚子又开始填不饱日夜叫唤,歹心就在这时候生出来了。他们聚众起来,抢夺我们的粮食,霸占我们的屋子,烧杀抢虐,这哪儿还是个人能做出来的?”武迟听到此处,素来处变不惊,不轻易展露情绪的他也微微皱了皱眉。老板道:“我们的心彻底寒了啊,同官府一起,把他们一个不留的全赶了出城,这期间当然免不了流血和牺牲。自那以后,城里的人就不在动用善心接济他人。”

话说完了,饭也吃的差不多了。下午的生意并不会很忙碌,所以武迟寻了个僻静之地练武。老板一个人闲坐在门前,抱着膝盖和邻居闲谈。街道上出现了两个乞丐,沿着售卖吃食的商铺一路乞讨过来。包子铺的老板瞧见这两个乞丐手足健全,行走之间丝毫看不出羸弱,明显是个年轻力壮之人。对于这类有手有脚却好逸恶劳讨饭吃的,善施城的人尤为厌恶,因此大家都像撵苍蝇一样拉着一张臭脸。

这两个乞丐应该是见惯了遭人厌恶的表情,丝毫没有影响他们讨饭的心情,一路讨要到包子铺。两个乞丐蓬头垢面,浑身散发出恶臭,他们弯腰拱手,道:“大老爷行行好,善几个吃的吧。小的祝您财源广进。”老板向他们挥了挥抹布,捏着鼻子,道:“快走快走,臭死人了!”

这两个外来的乞丐在城里大街小巷的转悠了大半天,身上都走动出微汗了,也没讨要到半碗水。气鼓鼓的他们跳着脚在背地里叫骂。

日薄西山,这俩乞丐回到了城东一座废弃的园子,断壁残垣,白雪浮端,上有一间破败的房间。房间的门是由两块木板斜撑而成,屋内散发出黄黄的火光。

乞丐不搬动简陋的门,反而从两块木板之间的空挡处钻进去。屋子正中间是一堆熊熊燃烧着的火堆,火堆旁盘膝而坐着的是一名中年人,脸色苍白嘴角带着血迹,他的身后有一名汉子正在为他运功疗伤。

两名乞丐悄静悄悄的走进来,见两人面上泛着紫色的雾气,正在紧要的关头,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小心翼翼的移到火堆旁烤火。没有多久,后面那位汉子收功,呼了一口气之后站了起来,对了两个乞丐道:“让你们出去找的吃的,在哪儿?帮主现在重伤未愈,需要静养,我必须保护帮主安全,不能抽身,外面的事情就有劳两位兄弟了。”

两个乞丐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帮主,花爷,这地方的人忒小家子气了,咋哥俩跑了大半个城,拜了上百家,嘴皮子都磨破了,膝盖都跪肿了,他们那叫一个铁石心肠啊!咱走了多少地方,头一次这么寒心啊!比外面的雪都叫人寒!”

“什么?”那汉子一听没要到吃的,心中动了怒,“一点吃的都要不回来,你们到底还有什么用啊?我们丐帮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废物?”扬手作势要打人。

那受伤的中年人举手示意他住手,缓了口气,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没听见,他们说这里的人太过薄情冷漠了吗,没有要到吃的,他们自己要挨饿,心里也难受。又何苦怪罪自家兄弟呢。”

那汉子平素间也并非燥怒易动肝火之人,对待下面的人也是和和气气平易近人,此番着实因为是亡命逃离途中,帮主又重伤,时刻需要提防敌人来袭,内心担忧过剩才致于此冲动。当下听了帮主的话,才冷静下来,低头道:“是。”

那受伤之人正是丐帮的帮主袁秋,而替他疗伤的汉子则是他的心腹弟子花飞羽。丐帮内部生变,袁秋被七长老和左右护法合计诬陷谋害前任帮主罪名,遭到他们的追杀。幸而袁秋在任期间,在帮内名望素佳,逃亡途中得到丐帮弟子相助,才多次逃脱。

袁秋示意两名乞丐起身,招花飞羽俯身,对他们道:“我的伤已无大碍,在自行调疗一会儿大可回复六七成功力。今夜不需你护着,就领着他们出去借些吃的吧。”

花飞羽从他的声气中听得出中气已不似昨夜那般微弱,面色也有了红润的迹象,晓得是伤势快好了。但转念想到留帮主一人再次,如果七大长老寻来,可如何是好?可他又不能不听从帮主之命,一时之间有些左右为难。袁秋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愁,拍了拍他,道:“放心,他们不易查出我们的踪迹。再说了,饿了一天,也需要补充些体力。”

花飞羽想的也是,除了吃的,还要带一点药回来。

城中已久未经盗贼惦记,因此夜间防范不严,花飞雨又是武功高强之人,腾挪翻越的功夫比那一般的盗贼强到不知哪里去了。他披着夜色,领着两个乞丐出了废园,道:“你俩个白天在城里走了一圈儿,糕点药铺应该知道在什么位置吧。我们只是为了一点吃的,不要动他人钱财,以免把事情闹大,暴露我们的行踪。”两乞丐保证了只是拿一点吃的,决计不打钱财的注意,做得漂漂亮亮,让他们发现了也只当是老鼠所为。

乞丐在前面走着,不多时,指着一家闭了门的店铺,低声道:“花爷,这家是卖糕点的,货柜台上满满当当都是甜糕,红的白的黄的,可诱人了。我们进去吧。”

花飞羽摸出一把软刀子,从高处插进门缝后迅速划下,门栓悄无声息的被切成两半。怕两个乞丐毛手毛脚的碰到东西,发出动静吵醒了伙计,一手提着一人的衣领子,运用起轻身功夫,蜻蜓点水般掠进屋内。胡乱抄了不少糕点在怀里,然后迅速跳了出来。偷了糕点铺后,又带着花飞羽找到了药材铺。因为两个乞丐不认识药,所以花飞羽单身一人入铺,令他们在门口望风。

乞丐没事可做,就摸出怀里的糕点大口吃起来。吃得急了,两人都有些噎着,想找点水喝。那药材铺斜对面就是一家买酒的,两人偷偷摸摸撬开了窗,悄声翻进,在柜台上面虽然取了一坛酒,畅快喝完了之后,想起了白天酒铺老板如何对他,这气不打一出来,就撒了一泡尿在酒坛子里面。那个人见了,嬉笑道:“过瘾,过瘾!我也让他们尝尝本大爷的琼浆玉液。”去掀开酒缸的盖子,痛快撒了一泡尿。酒意上头,两个人还爬到柜台上去拉了一坨屎。这才舒了心中的一口气。

花飞羽在药材铺抓治疗内伤的药材时,发现了一株老人参,不由多想就揣进了包里。

三人回到废园,吃饱喝足。花飞羽熬煮了一锅药,加入了老人参,袁秋喝了,体内热气充沛,当即盘坐运功。

公鸡啼鸣,糕点铺的伙计打着哈欠去开门,熟练地去拿起门闩却发现门已经开了。顿时睡意消散,叫醒了里屋的掌柜的,说家里闹了贼。掌柜的急急忙忙起来,一一清点店内的财物,并未丢失一分半文,正疑惑间,是那伙计提醒,货柜上的糕点少了不少。这才知道是个偷嘴的小偷。

善施城的人自来心软良善,想到昨夜的不速之客仅仅只是偷了些糕点,对钱财分文莫取,知是身在困顿困难之际的不得已为之,便扬扬手对伙计道:“算了,丢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就不报官了,收拾收拾开门营业吧。”

这糕点铺的老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酒铺的老板不乐意了,正在店内气得吹胡子瞪眼,瞪的还是柜台上的那坨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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