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积雪渐融,关内桃花初绽,包世仇迎着熙熙春风,走在通往京畿的大道上。

二十多天前,包世仇随着杨兴、陈义两家人去塞北三义牧场。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包世仇从杨兴口中得知,十年来遍查江湖,也未探出杀害包世仇父母的仇人是谁。当年与缇骑、东厂等鹰犬在京西激战时,杨兴等人与包玉忱夫妇被隔两处,各自为战,一年后才听人传说,先是林玉娘被暗器打伤右腿,包玉忱冒死营救妻子,用铁弹子打伤敌方多人,在即将突出重围时,被一种轻如淡雾的毒烟伤了二目,夫妻才双双遇害。访查至今也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毒烟?也没有人知道毒烟是谁放的?魏忠贤死后,阉党已烟消云散,往日助纣为虐的武林败类树倒猢狲散,有的另附新主,再作鹰犬;有的重操就业,危害江湖,曾当过缇骑首领的金龙帮主浪里飞虹龙镇江,又回长江一带干起了水上买卖。近几年中原动乱,流寇四起,东厂四处网罗爪牙,不少隐匿多年的黑道魔头暗投官府。前年夏初,金则在邯郸捉到魏忠贤手下“十狗”的一名亲信,用分筋错骨法逼得那人刚说出一个“青”字,便被人一镖打中咽喉。这个“青”字能联上“青海三凶”、“青松寨”、“青城派”,但细一推敲,都不大沾边儿。青城派掌门一剑凌波何其愚,是姜全多年至交,姜全曾亲赴青城,也没查出个子午卯酉……

包世仇问及宋振东的行踪,杨兴只说宋振东前年冬来三义牧场住了十天,便匆匆离去,只说去江南寻仇,并未说明去什么地方,去找什么人。不过,他也许有点什么线索,不然为何一定要去江南呢?

刚下山时,包世仇只想找到三伯父,宝马金刀名扬武林,眼界宽,识人多,这些年一定能查出点眉目。如今见杨兴也不甚了了,不禁大失所望,茫茫人海何处捞针?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回想栾家庄陈家后院暗中示警的人,听口音不是师父,能叫自己“小不点儿”的一定是本门师长,自己还有个大师兄,就是在玉女峰救过自己的蒙面人,但师父一直没说过他叫什么名字。自玉女峰匆匆一现,再也没见到他。自己初修本门拔地参天功法,传声入密仅及十丈,而那示警的人传声入密已臻化境,不但字字清晰,而且宛如耳语,不修成本门旋转周天大乘功法绝难及此。自己正心中无主,若有个超凡入圣的师兄在身边那该多好啊。

临分手时,杨兴说辽东七义与东厂鹰犬已成死敌,前年阴山四蛇和青海三凶跋涉千里,寻至长白山;此次蛊惑齐凌云,夜袭栾家庄,都是处心积虑,志在必得,今后倘在江湖相遇,决不能心慈手软。并一再嘱咐包世仇,江湖鬼蜮,人心险恶,只凭武功过人,极难一帆风顺,必须随机应变,处处谨慎,方可免遭暗算。牧场已近春忙,他暂难同行,秋后一定再入江湖,追踪仇人踪迹。杨瑛本来缠着陈清要和包世仇一同入关,后被父亲制止,只得怏怏作罢。

包世仇十多年只和五伯父相依为命,忽然遇见一个亲亲热热的同辈人,真有些难舍难离。一想起这个假小子瑛子姐,心中便浮起一阵眷恋之情,二十多岁大的姑娘,眼见就要出嫁了,还和小时一样,泼泼辣辣,心直口快,热情率真,竟脱下袜子和自己比谁的脚大……想着想着不禁笑出声来。

天近晌午,包世仇来到一个集镇上,刚转过一条热闹街口,无意中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在鬼鬼祟祟跟踪一个大汉。那大汉蓝衣青裤,手提包裹,风尘仆仆走得很快。跟踪的两个人一胖一瘦,像影子一样一直跟到一座酒楼门前。大汉先进了酒楼,胖瘦二人刚要跟进去,忽然从旁闪过一个邋邋遢遢的老花子,伸出一只脏手向二人讨钱,胖子随手一拨,老花子摇摇晃晃向旁一趔趄,险些撞在胖子身上,气得瘦子抬肘一撞,又将老花子撞到胖子身前。包世仇眼尖,看见老花子在瘦子身上摸了一下,回身嘟嘟囔囔一溜歪斜向西走了。这一走,包世仇才看出老花子有点眼熟,有心跟上去看看,又怕顾此失彼,见老花子已拐进一条胡同里,只好作罢了。

包世仇来到酒楼前,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住在三伯父家里时,瑛子姐说他在山上受了十年苦,天天给他做好吃的,一闻香味有点馋了,好在三伯父比师父有钱,临走时给了不少银子,索性也见见世面开开荤,便随脚也进了酒楼。楼下客人很多,却不见那大汉和胖瘦二人,包世仇便举步上楼。

楼上也是通屋,但客人较少,那大汉临窗独坐,胖瘦二人隔一张桌子坐在东南角,包世仇故意在他们中间的空桌旁坐下。大汉身高体壮,浓眉大眼,酒菜上来便自饮自酌地喝闷酒,好似有什么心事。胖子和瘦子长得贼目鼠眼,满脸奸猾之气,筷子伸在菜盘里,眼睛却在大汉的身上转。堂倌刚把包世仇的菜饭送来,楼梯上脚步一声重一声轻地又上来一个人,年纪不大,瘦得出奇,太阳穴瘪了,腮帮子塌了,耷拉着眼皮,一脸灰垢,长衫灰里透白,青鞋前后开花,既像个落魄士子,又像个逃难小厮,看样子有好几顿没吃上饭了,一到楼上便站在那里直喘气。堂倌见他衣衫褴褛,其貌不扬,上前伸手阻拦,不料那人腿一软竟坐在地上,堂倌两手推空,差一点闹了个前趴。那人坐在地上还不住哼哼:“饿坏了,……饿坏了……”

堂倌吃了个哑巴亏,气不打一处来,又伸手要抓那人衣领,没想到那人竟冷不丁儿站了起来,脑门子差一点撞在堂倌鼻子上,吓得堂倌连退了好几步。

那人眼一瞪,一副十足的人穷志不短架势,伸出一根黑乎乎食指,直点到堂倌的鼻子尖,气哼哼地说:“大爷是饥不择食,才屈尊枉顾。尔竟敢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狗咬吕洞宾,真真岂有此理!”

包世仇宅心仁厚,看不惯堂倌那种势利眼,下贱相,再听那位穷酸一连串骂了三个“狗”字,忍不住大笑起来,站起来抱拳当胸,点头相邀:

“兄台如不见弃,在下这里恭候。”

那穷酸一见有人相邀,更加神气了,使劲把长衫的后大襟一抖,灰尘扬起多高,怒视了那堂倌一眼,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对包世仇一抱拳,说了句“萍水相逢,多有叨扰”,便老实不客气地对面坐下。

包世仇恭恭敬敬地含笑相迎说:“冒昧相邀,幸勿见怪。”

两个年轻人素昧平生,穿戴打扮,贫富悬殊,却又互相敬重彬彬有礼,引得身旁人们不住窃窃私语。偏偏包世仇阅历虽浅,却天性豪爽,不拘小节,故意大声吆喝,折腾那个以貌取人的堂倌一趟一趟为穷酸送酒端菜。

穷酸仔仔细细地看了包世仇几眼,忽然抿嘴一乐说:“小兄弟,我恭敬不如从命了。”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

他这一笑,那沾满灰垢的瘦脸上突然现出一股英俊之气。包世仇一怔,觉得“小兄弟”三字有些耳熟。

穷酸虽然潦倒,吃相却很斯文,不知是酒量不大,还是因为空腹下酒,几杯下肚便有点醉眼模糊了。此时,邻桌的大汉已经酒足饭饱,付过账转身下楼去了。胖瘦二人丢下酒钱起身追去,走过穷酸身边时,本来端杯正要往嘴边送的穷酸,突然身子一晃直向胖子倒去,半杯酒一滴不剩,全扬在胖子眼上,蛰得胖子连叫带跳,一边骂一边揉眼睛,抬脚猛力向穷酸踢去,眼看穷酸的屁股上就要挨脚,包世仇左手刚要挥出,去救那一脚之危,偏巧穷酸站起来探腰拿酒壶,不急不慢,歪打正着,胖子的脚连穷酸的衣襟也没碰着。穷酸浑如未觉,拿过酒壶便坐下身慢慢往杯里倒酒。气得胖子大吼一声便要下狠手,瘦子怕那大汉走远了,一把扯住胖子,连推带搡地拉走了。

包世仇眼看三人都下楼去了,心想跟去看看,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穷酸这时反倒话多了,眯着两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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