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向岳中天等人大声说:“岳老大,你们听着,这两个老鬼在院内埋伏了火药,想要把咱们一勺烩了。如果无人相助暗中灌了水,……无我秃驴,不用摇你那秃头,你问问那个活见鬼刚才干什么去了?你是跟好人借光了,捡了一条狗命。”
岳中天一派宗师,为人精明,一看余忠恕和邢仁义的神色,早已心下了然。余忠恕见岳中天面带不悦,赶紧假作平静的笑着说:
“我兄弟如有埋伏,岂能欺瞒岳兄,大敌当前,不要中了离间之计。”
一言未了。东厢房中门一开,从屋里走出陈清、杨瑛和曲正,曲正右手一抡,把一条三四丈长的东西扔在院中,行家一看便知是一条引爆的药捻。余忠恕一见药捻和曲正,登时想到暗桩和地道里的死者,定是曲正所为,盛怒之下,一反雍容尔雅的虚伪风度,咬牙切齿地骂了声:“叛主鼠辈,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曲正毫不示弱,腰板一挺回敬一句:“我主人是徐大人,是全家被你残害的徐赓臣大人,我今天要为故主报仇。”
十年前赣江二鬼害死徐赓臣全家以后,连年扩大院落,增建房舍,这三道院原是徐府的花园,徐家二十余口尸体本被埋在这里,修建房舍时又被挖出来移入后山。房舍建成后,那批由江南雇来的四五十名木瓦匠,一夜之间都失踪了。茅庚说是回故乡去了,曲正却不相信他们走的那么快,为何有些锛锯斧凿还没有带走?此前三道院内墙抹灰时,曲正看见有人在院内和灰碰倒了一桶水,转眼间一桶水都渗进方砖缝里了,和灰的小伙子告诉曲正,这三道院铺的方砖下面是四条地道,有的通进正房,有的通道跨院,有的哪里也不通,好像是个地窖。知道四年前一天深夜,由江南运来几十包火药放进地窖里,他才知道那是个火药库,防备一旦自身难保,让来犯者与这座院落同归于尽。今夜曲正引杨兴等找到窖口时,扭断铁锁,推开窖门,发现里面已经用青砖砌死,只通出一条三四丈长药捻挂在墙上,曲正扯出药捻,趁开饭时人多手杂,领着陈清、任叶回挑了三担水,由通药捻的小口灌进去。杨兴等三人走后,曲正不放心,怕火药没浸透,和陈清又提了四桶水,灌进了地窖,才顺着地道拐进了东厢房,……
余忠恕正图作困兽之斗,忽见沂蒙双剑一言不发,转身向东角门走去,立即大喝:
“二位留步。”
丁氏兄弟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余忠恕,仍然不屑开口。
余忠恕狡狯地一笑说:“二位期门穴有些不适吧?”
丁氏兄弟运功一试,果然右期门穴痛如针刺,惊诧地相对一看,想起夜宴上余忠恕曾亲为斟酒,虽恍然大悟,可惜为时已晚,不由得黯然长叹一声。
余忠恕以为有机可乘,马上换了副笑脸,娓娓动听地说:“只要贤昆仲能同舟共济,老朽立即奉上解药。”
丁珏看看丁喆,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与其活着做鬼,不如死了做人。”
兄弟二人转身便走。
东厢房上又响起那个少女的声音:“冲着二位这两句话,五毒教交下沂蒙双剑这样的朋友,二鬼那点道行,只配制牙疼药,登不了大雅之堂。接着,苗山至宝,赠与知音,合津服下,一粒去根。”
房上飞下一个小纸包,丁喆接过一看,包里有两粒硃衣药丸,兄弟二人毫不迟疑,立即送入口中,向房上一拱手,转身离去。本为向五毒教寻仇而来,竟受五毒教之恩而去,这兄弟二人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那少女笑着说:“肝胆相照,够朋友。”
雷震天老怀大畅,笑呵呵地问:“姑娘,你又使毒又解毒,真是杀人如麻,起死回生啊。”
少女说:“毒本无罪,因人而异,好人用来杀坏人,坏人用来杀好人。我杀坏人救好人,不对吗?”
雷震天说:“对,对,请问姑娘是五毒教哪位堂主?”
少女咯咯一笑说:“我是教主的小丫鬟。”
余忠恕早已看出少女身后另有高人,也许就是那个久已闻名的玉手钟馗。方才素衣女人现身,而池中物迄未露面,恐已凶多吉少。一直站在身旁的无我、岳中天虽未决然离去,却以离心离德,毫无出手相助之意。他情知已到了山穷水尽地步,但仍不甘失败,欲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杀几个敌人,以解心头之恨,真到了回天无术时,再借密道逃生也还不迟。想罢,先向邢仁义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故示大方,对无我和岳中天微微一笑说:
“请禅师和岳兄为我瞭阵,我再会会这位宝马金刀。”
已到了这般地步,这个心中有鬼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连邪魔外道的无我都吓了一跳,好像真的活见鬼了。
余忠恕故作从容,从长衣下面缓缓抽出一条软带振腕一抖,甩掉丝套,竟是一口碧森森地淬毒软剑。在场的雷震天兄弟、陈义、杨兴和无我、岳中天等老江湖都不由得凛然一惊,昔年两面妖勾冥所用的那柄杀人无数的拘魂剑,失踪了三十多年,陡然出现在这里,这个心中有鬼余忠恕真是继承了笑里藏刀的衣钵,身藏见血封喉的毒刃,竟然半生不曾一现。
杨兴上次与余忠恕交手,他并未使用这把毒剑,今夜看他笑眯眯地亮出此剑,便知面临生死一搏了,这个深藏不露的心中有鬼,连祖辈流传的老家底都亮出来了。传说当年勾冥杀人,总是面带笑容,下手越狠笑声越大,所以人称笑里藏刀。眼前这个余忠恕两眼眯眯,嘴角上翘。也俨然一副白无常嘴脸。杨兴越看这幅诡诈的笑脸,心里的仇火越旺,他想起了死去的二哥、七弟,想起了失踪的多年的六弟,想起了含冤被害传首九边的大哥熊廷弼,辽东七义生离死别,迭遭磨难,无一不和这个人面兽心的九狗有关。……想到痛处,也恨到深处,真气提足,大喊一声,右臂一振,长刀尖颤巍巍地闪出九点银星。
雷震天大赞一声:“好,一龙九连珠!”
这是屠龙刀法的起手式,身不动,手不摇,全凭一股内力,将刀尖震出九点银光。十三年前阜城一战时,杨兴的起手为七连珠,一招困龙出水能连劈三十六刀,被誉为天下第一刀。如今功力精进,珠连九星,余忠恕一入眼便心中一凛,今夜之战,恐怕存亡难卜了。
两人旧敌重逢,均十分小心,相距丈余,刀尖与剑锋静静相对,谁也不敢轻易出手。高手相争,一切以虚掩实的取巧招法都无济于事,一击不中,反授人以隙,因此第一招皆视为畏途。正当四周几十双眼睛凝视不动,但等那惊人的一搏时,突然正房上有人高喊:
“辽东七义海内共仰,请杨三爷容让一步。”
随着声音,从房上飘下一条人影,如飞燕投林,柳絮坠地,是一个蓬首垢面的瘸腿老花子。他单腿直立,单拐在余忠恕左肋下画了个圆圈,吓得余忠恕向后急撤,吃惊地问了半声:
“你……”
老花子仰天大笑,宛如虎啸,突又戛然而止,向杨兴双手抱拳说:“杨三爷,在下与九狗有血海深仇,敢请谅察。”
江湖寻仇必须手刃,方为血祭,断无相让之理。但杨兴认出此人正是在酒馆门前遇见的瘸腿花子,虽不知其来历,从断腿破衣风尘满面看来,定是茹辛多年苦待至今,将心比心,以情度情,杨兴略一思忖,便含笑回礼说:“敌忾同仇,纵然素昧平生,亦为知己。请偏劳了。”
老花子连连拱手道谢:“江湖人称杨三爷义薄云天,果非虚语。在下阖家存没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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