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也是黄浦江最热闹的时候,望不到边的码头上停靠着数不清的船只,沿岸摆放着小山一样高的货物,但守在江边的,只有零星几个人影,小工们大都躲进岸边的临时棚子里乘凉,三面环水,倒不必担心出什么意外。
这时,场中麻布袋猛地一晃,从里面露出小半个脑袋,和一双溜圆的大眼睛,女子四下里张望一圈,从厚重的货物中跳了下来,一身搬运工的粗布衣衫,包裹着瘦小的身板。她蹑手蹑脚摸到了码头边,半个身子倒挂在岸上,头深深地向下勾着,急急忙往嘴里舀了几口黄浦江里的水,一闪又重躲进麻布袋的阴影里。
她要在这里等天黑。
聒噪的蝉声搅得人困意浓浓,女子的眼睛合上又张开,眼下是浓浓的黑影。
昨日里她刚从监狱里逃出来,街上遍布赵子龙的爪牙,她根本无处可藏,幸好遇上了白大哥,又从他那里得了这班船夜里要过苏州的消息,便乘机混了进来。
但凡到了小姨家,万事总有回转的余地,为了报这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她必须努力活下去。
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太阳西斜,码头上重新热闹起来,运货的小工有条不紊往船上搬运货物,她急忙忙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布袋,伸手往里面一掏,再往脸上一抹,本来灰黑的脸颊更黑了,彻底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搬货的工人约有数百人,轻易就混了进去,她随着他们将一包包麻袋往船上搬,但个头太小,只能挑轻的来,走路时身子晃晃悠悠,已然颇为吃力,领班的工头不断叫骂催促着动作慢的,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直到月亮当空,货物总算全搬到了船上,她混进人群里上了船,人太多,掌事的工头只草草数了人头,可没等他们一群人站稳脚,就又被赶到最底层的船舱。
狭小的空间里满当当的货物和人,却只有巴掌大的透气窗,风吹进来,汗臭味四处蹿着。
她实在受不住这样的汗臭味,感觉自己就快要吐了,趁着大家喝酒的空闲偷偷爬上甲板,船尾废弃的渔网勉强撑出一小片暗影。
风微微凉,吹散了睡意,伸手是上海滩依稀可辨的灯火,她转头看向黑暗的远方,在心里默默祈祷,风再大些,船快些走……
“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乔伊冷不丁一震,越发压低了脑袋,带着些慌张回道,“小的是搬货的小工,这就下去。”
“叫什么名字?”
“马,马二。”乔伊粗着嗓子回话。
那人转过头朝另一边去了,她立马逃窜似地跑了下去,心里生出十分后怕,自从逃狱后,抓人的画像贴的满上海到处都是,能认得她的人绝对不少。
乔伊坐在底层,手心攥了一大把汗。
夜色更深了,仓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工人们也越发带劲地吵嚷,楼梯口堵着两个方脸大汉,正在喝酒,看到她齐齐挡在身前,“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很面生啊?”
“新来的,”她随手往布袋里抹了一把黑灰,扶了扶脸颊,歪着嘴抬起头。
“看着像不像?”其中一个小声嘀咕道。
“不是吧!”另一个显得微微迟疑,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又毅然放开,“唔,这副模样,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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