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越来越大,烟也越来越大,本就晦暗的夜色此刻更教烟尘蒙了一层。
这一夜的哀嚎叫令欢心中生出了无限恐惧,哆嗦着瘦小的身子在假山里哭泣不止,拭眼泪的袍袖全都湿了,被烟尘熏得呛个不停的令欢又用它捂着口鼻。
不知哭了多久,外面的哀嚎声似乎止息了,只有大火攀折树木“噼啪”声响个不停。这山中平地,因为这一把大火照了个透亮,尘烟滚滚。
哭着的令欢不知何时晕了过去,待到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外面一片灰烬,断壁颓垣,目力所及之处皆是墨色染过,有的地上竟然还有零星小火。
令欢感觉脸上不甚舒服,拍了拍手上衣袖上的灰,然后擦了擦脸。她从假山里走出来,因为刚醒、光线太强,用手遮在额上、皱着眼睛,苦楚着一张脸看向周边。
空气里一股烤肉的焦糊味,年幼的令欢并未想那么多,只是避开空处的几具蜷缩着的焦尸,忍着恐惧向着院门走去。
那院子从外面看去只是有些地方略显焦黑,院墙却并没有大的损伤,院门依旧完好。
“凤鸾、兰英,你们都在吗?”令欢带着哭腔怯怯地问着,边解下门锁。
可是并无人回应。她用力地去推门,发现门后似乎被什么东西抵住了门,根本推不开。于是她用身体抵在门上,用尽全身力气推门,边推边哭着说:“我来救你们了。”
瘦小的令欢用尽了力气,只是将门稍微挪动了一点。她不死心,又用力推门,如此往复数次,方才将门推开条可以容身的缝来。
令欢探着脑袋往里面看了看,刚想进去就被吓得退了出来,满眼惊惶、神色难安,那泪痕未干的小脸上,一时连眼泪都给吓没了,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过了许久,才哭出声来,这哭声在这死一般沉寂的颓院里份外清晰。
哭着的令欢一心只顾着自己伤心,并未发现不远处有两人向她循声而来。
“嗬,想不到这还有一个。”来人精瘦,显然不是这观中人,令欢并不认识,只见他们手中拎着刀,刀上还隐约可见血迹。
“把她一块带去见二当家。”身旁一个虬髯之人应道,显然排辈在前面那人之上。
“好嘞。小丫头,别哭了,跟着走,如果要跑,看我不一刀结果了你。”
听着恶狠狠的话,令欢直收了声,跟在那两人身旁。
“髯哥,你看这也搜索得差不多了,也没几个活着的了,咱们要不就早点出门去汇合?”
“嗯,那咱们走吧,别平白在这里沾着晦气。”
“髯哥,你看大当家昨天得了那小孩就急急带着走了,不是叮嘱了二当家不要乱来,等他回来再说嘛?为啥这二当家还要火攻这咸宜观?”
“我且告诉你一句,咱们哪,得变天了。”虬髯意味深长,故意拖着嗓音。
“啥?髯哥,你是说二当家……”那精瘦的话音转到此处便不再说下去,收了声儿。
“我可是听说了,大当家要报恩,花了重金买下了那孩子送回去,又买了几个孩子一道送给那孩子的父亲。”
“大当家可真是重情重义有恩必报啊。”
“你知道什么?那花出去的金子,难道是大当家一个人挣的?那不都是咱兄弟们拿命换的嘛?”
“可……可他是大当家啊,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咱还能说什么嘛。”那精瘦的被这么一嗤,显然有点气短。
“所以二当家的不服啊。本来前段时间放了几次肉票,二当家就不满意大当家的作为。这次咱们从邠州好容易来到这里,结果大当家的只是花钱买了几个孩子,这二当家心中怎么肯服气?你想想,因为大当家那些所谓的仁义,咱们少赚了多少银子,又招惹了多少麻烦?人家做山贼的个个逍遥快活,可是你看看咱们,一个个活像要饭似的,还不如在军中痛快呢。”
“可,那毕竟是大当家的,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你我早就穿金戴银,天天捧着个姑娘快活自在了,哪里需要受这些罪?咱们是来做山匪的,又不是来做和尚的,天天守着他那些戒律,可把个人给憋坏了。”
“髯哥你说的这些固然没错,可是二当家的……我有点瘆得慌。”那精瘦的一脸惨笑。
“你怕啥?只要能天天吃肉日日有女人,过得痛痛快快的,那就够了,管他谁是大当家的呢。怎么着?你还想博取个忠心的好名声呢?他又不是皇帝,再说了,就算是皇帝,那又怎样?不照样得听别人的,说迁都就迁都嘛,连个屁都不敢放。”
“髯哥你说得是。可是,这二当家的当了大当家,那大当家的怎办?”
“怎么办?何须你我操心,咱们哪,还是想着今晚上去哪里痛快吧。”
“髯哥,这二当家为何要连夜烧了这寨啊?我可是听说这观主可是有些来头,否则,一个女人怎能在这乱世里做这人口生意。”
“有啥来头不来头的?还不是被咱们一把火给端了。”虬髯语中颇是不屑。
“这一把火烧了,咱们也没捞着啥好啊。你看,也没剩下多少孩子,要卖也不知能卖多少钱。”
“我听那铁算盘说,上次他陪大当家来时,就着意留心了这院里的格局,且一一回禀了二当家,前儿晚上二当家便嘱了小飞檐偷偷进了来,躲在这观中最高的屋顶上趴着观察。昨儿日上大当家人钱两迄后,那小飞檐便暗暗将观主的去向记下了,否则,这二当家怎会那么快就翻出了那观主的金库呢?”
“妙!妙啊!这二当家真是厉害。”
“那是当然,否则兄弟们怎会跟随他呢?”
说了这一通话,二人见其他人来,便收了声不再细谈,而是跟来者寒暄了起来,合兵一处,齐齐往外走。
令欢看着对方身旁有两个孩子,虽然以前照过面,却并不相熟,彼此都是黑面尘鬓,一副惊惶样,但看着彼此,心里似乎比刚才稍稍安了些。
一路颓败,焦味冲天,令欢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只一晚的功夫,这道观便不复昨日光彩,尽是残破灰烬,令人心下难安,不忍又流出泪来。
好容易才来到观外,那里大约有二十多名骑马的壮汉,身旁还有四匹空马,每匹马似乎都驮着沉甸甸的包袱,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大抵便是些值钱的玩意儿。
稀稀落落的还有九名孩子,加上令欢这三个,不过十二人之数。要知道这观中所收的孩子不下百人。此刻,尽作了焦土,丧身火海。
“二……大当家的,你看这些孩子怎么办?”虬髯问道。
“这里咱们人地两生,也卖不上价来,你们挑几个好看的随我们回邠州去,其他的就扔在这儿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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