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国之干也。因朱温一直在南征前线、未返汴州,故而充任诸道兵马元帅的旨意虽早就颁了,却一直未能行册礼,这禅让之礼便就此耽搁了些许日子。

这边厢,朱温在十月初得知进封为诸道兵马元帅,便部署了将士、将归汴州,但又因战事改了主意,乘胜追击淮南。当时敬翔见天将转寒,军中物资尚未运抵,且大战之下一直未有休整,谏言道:“现下出征不到一月,既已平了两大镇,辟地数千里,远近莫不是闻之色变。此威望难得,不如暂且休兵,待对方挑衅再动。”

朱温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发兵襄州,结果一路上大雨,道险途狭、人马疲乏,天又极为寒冷,而士兵尚未发冬衣,多四散逃亡。

但即使如此,朱温依旧气壮山河地派人出使劝降光州刺史柴再用:“若降城,我便以你为蔡州刺史若不降,便屠城。”

柴再用严设守备,一身戎服登城,对着城下三军之首朱温谦恭拜伏,喊话曰:“光州城小兵弱,不足以辱没梁王您的威怒。若梁王先攻下寿州,届时再用必从其命、开门投降。”

朱温已在光州城东待了十余日,闻听此言,休整了几日,便从光州发兵去往寿州,结果人地两生、迷失于道百余里,又遭逢冬雨,待到寿州,只见寿州坚壁清野、拒之城下。朱温欲围城,却又无林木可为栅,于是退守到寿州西南30公里的正阳。

十一月初二,朱温自正阳渡淮北上至汝阴,却被光州刺史柴再用抄其后路,斩首三千、获辎重以万计。朱温深悔此行无益,躁忿非常。

恰此时,北院宣徽使王殷、副使赵殷衡来行营宣旨。

进得帐内,旁边两尊判官敬翔、李振皆默不作声,首座上是脸色难看的朱温。

王殷、赵殷衡自知他此行吃了败仗、丢了赫赫威名,更损折了不少人马,故而小心翼翼,长揖行礼,向朱温宣了圣旨。

朱温本就不乐意,此时接到敕封的圣旨,更觉得是羞辱耻笑他吃了败仗一般,一把将茶碗掷在地上:“哼!莫不是连那黄口小儿也要嗤笑我不成?”

王赵二人见状,一时心中胆颤,忙跪在帐内。王殷毕竟是正使,喏喏道:“元帅,皇上并无此意啊……”

“并无此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这不是选着时候来羞辱我的嘛?”朱温将方才随手放在案几上的圣旨一把拿来起来,冲着王殷劈头扔去。

这朱温好歹是军中行伍出身,箭术不说百步穿杨,但区区几米岂能走空?一股脑儿砸在王殷的头上,将那幞头也掷歪了。王殷伏身在帐,不敢分辨,形容狼狈,只是求饶:“臣罪该万死,还请元帅息怒。”

一旁的敬翔见这形势,并无跳身解救:毕竟前段时日他才谏言朱温切莫穷追,所言虽是不差,但此刻在吃了败仗的朱温耳里,还是少说一二,以免惹祸上身。

李振见朱温盛怒难解,帐下的宣徽使又着实无辜,本来与他不相干,但想想,这须臾之间僵在这里又有何益?何不卖给他们俩一个人情。当然,这人情于他,本也是用处不大。

他抱手向朱温道:“元帅,您暂且息怒,听听他二人说说京中状况,毕竟咱们出来已经这么久。”

朱温本在气头上,却也知无益处。便不说话,这即是同意了。

李振看了,行了礼,方才转身对着伏身的王殷道:“王院使,你自京中而来,且说说京中现下如何了。”

王殷好容易才得了转圜,忙将近期朝野大事小情汇报了一遍。

朱温一双狼睛转了过来,看着眼前的王赵二人。王赵二人见状,更是心中慌乱。

“只是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赵殷衡言语间似是犹豫,却早就拿定了主意,来时路上便与王殷商定好了。

朱温眉头紧皱:“说。”

“回禀元帅,臣在宫中当值,时常见太后身边的贴身婢女来找蒋院使,神藏诡秘,似乎有难言之事。”

“你说什么?”朱温语气中皆是难以置信。

王殷素知这朱温雄猜,哪怕是自己亲生儿子也不相信,仅仅因为当初轻纵朱瑾、收到朱友恭的密报,便要除之而后快。现下,这一句话怕是不足以令他信服。

王殷追道:“回禀元帅,那婢子来找蒋院使,确实频密,且臣也撞破过几次。”

“撞破?”

王殷头微微抬起,眼睛向上抬着看向朱温:“是。神色之间似乎很是不同寻常,怕是谋划着什么。”

朱温眉愈发皱得紧了,冷冷地看着王赵二人。

赵殷衡见状,忙补道:“回禀元帅,目前朝中正忙着准备郊礼祭天一事。但,臣看着蒋院使、柳章事、张太常卿很是不寻常,据说他们为了郊礼常夜宴不止,更传闻要郊天改元。这祭天一事份属太常卿,要说这宰相尚有管辖之责,可与枢密院何干?我看,蒋院使怕是想借郊祀来求得李唐先祖庇佑、禳灾祈福,以谋延唐祚,故而,这郊礼之事才逗留许久,从十月改成十一月,怕是中间生事有变啊。若非如此,又何须如此兴师动众、筹谋甚久?元帅,您且早做打算。”

朱温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二人,脸上怒气更甚从前,问向一旁的李振:“郊天改元?那蒋玄晖是否与那寡妇有密谋?”

李振忙躬身抱手答道:“此事,臣久不在宫中,所知……所知不多。”

“哼!”朱温一声怒哼,恼他无用。

李振见此,心思全开,忙为自己补道:“只是之前先帝遇弑,臣只是纳闷,那……朱友恭氏叔琮二贼既然已杀了先帝,为何放过了太后?且事后微臣听说,当夜帝后本在一处,皆在椒兰殿中。那二贼不仅杀了先帝,更杀了两位嫔妃,独独放过了太后。此事想来,怕是其中……确有内情。”

李振当然知道蒋玄晖参与了此事,只是怎好当着王赵二人,公然承认是朱温弑的君?更不好张嘴透露那许多隐情。因而话点到即止,即使天下人皆知,却也不好落人口实。

朱温握紧了右拳,狠狠砸在案几上,把那案几上的物什都震动了。他怒不可遏,又看向久不出声的敬翔。

敬翔见状,不疾不徐地抱手道:“元帅,此事……李公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只是究竟如何,不如回汴州了解了情况后,再行商议。毕竟人在军中,久不在朝,难免错判了形势。”

敬翔虽对这些人了解不深,但也记得那郊礼可是他朱温赞助了三万贯的,虽然不知为何拖延了,但料想不该是蒋玄晖等人故意行之且,他们的恩宠,皆出自朱温,实在没有背叛、投靠傀儡皇帝的理由。他细细观察着眼前的两位宣徽使,心中方觉出这二人怕是嫉妒蒋玄晖独揽大权,将枢密院、宣徽南院权力牢牢抓在手中,架空了这北院,令他们徒有院使之名却无院使之尊。由此,他倒不想掺和这些勾心斗角。

但为何又不为蒋玄晖分辨?一来李振话已脱出口,他敬翔没有为了旁人而驳了他面子的道理,毕竟二人这么多年也算是相互扶持二来蒋玄晖参与弑君,从他敬翔本愿中,亦是不忠之臣、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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