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年,八月,洛阳新宫。

廷谔在宫里作着控鹤都头,时常在朱温左右,每每看他,眼中不禁火在烧。

他终于见到了之前打听到的蜀中道士拙一,果然是为朱温办差制丹药。因为制丹药味道重,又兼有牢狱,所以,在宫城西侧另辟一进大殿,名为仙玉殿,顾名思义便是求仙之所。可惜那里是右龙虎军所驻守,自己根本不可能闯进去,只能默默忍耐。

但令他心中大痛的是,那野道士竟然每日奉上太清肉芝丹。廷谔早知道拙一四处搜罗彭族中人,亦广采童女,辅以朱砂等格式道家经典仙药,以处女经血一并制成仙丹。

每一日晚间朱温用过此丹后,便觉精力百倍,御女无数,第二日更是容光焕发、红光满面,旁的人直叹这丹药果然是:只应蓬莱仙家有、地上人间那堪见。

廷谔在旁看得朱温一口吞下,心中直颤。那是十一的血,十一的肉,是十一数年来的自由。

他很想冲上前去杀了那吃人肉的“猪瘟”,更想一刀结果了奴颜婢膝、用他人血肉攀龙附凤的野道士。

可是,他不能。他所能做的,便是一脸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他有令姜,有妻儿,有了软肋,不能有勇无谋,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折损了救出十一的希望。

这样的日子,简直令他痛不欲生,每每回到宫中寝所,莫不是疯了一般地习武练剑,驱散自己心中所有的噩梦。

饶是如此,他也险些露出端倪,差点送了性命。大抵这世间,爱藏不住,恨也藏不住。

那一日,朱温传诏了朱友珪的妻子张贞娘、朱友文的妻子王氏王蔷入殿侍寝,正是廷谔值守。

张贞娘自然认得廷谔,初始在这寝殿相逢,贞娘不免羞红了脸,不敢抬头。她怎好当着自己府上仆从的面做下这等乱论之事?后来久了,便也习惯了这样的相遇,不再多看廷谔一眼,似乎那只是千万个泥塑一般的卫士而已。

“皇上,这是今日的太清肉芝丹。”道士拙一奉着丹碗,跪在帷帐前。

本来这等小事,他完全可以让自己的徒儿交与宫中的太监,毫无亲力亲为的必要。但是他怎能放过这般展露头脸邀宠的机会?

“皇上,我来喂你吃下。”王蔷美貌机敏,又善于逢迎,只作媚笑,一双纤纤玉手亲自去端道士手中的丹碗。

“有你这般温柔,朕怕是连成仙都不舍得了。”朱温道。

张贞娘在旁抚着琴,抬首笑吟吟看着,低头却又敛去了所有的柔顺。终究,谁会发自真心地侍候自己的公公?

王蔷将一颗偌大的丹药分捣开,朱唇轻启,咬着一角,喂进朱温口中,如此往复了几次。

“皇上,贫道有一事不知本是犹豫不决,不知当报不当报。”

朱温将自己的大儿媳搂在怀中,正是高亢之时,却不想那道士竟然有事要呈,挥了挥手。这便是准了。

“皇上,我每次进殿奉丹,发现有一员控鹤,凛凛颇有杀威,一双眼似乎有烈火中烧。”道士跪身伏地。

“哦?你想说的是什么?”朱温停下亲热。

张贞娘抚着琴倾耳听着眼前的动静。

“正是殿外的控鹤都头。贫道以为此人杀气太重,怕是……怕是会冲撞了圣驾的运程。”

贞娘心中一凛:这说的不就是我府上的冯廷谔吗?他们二人如何结下了冤仇?按情理,他日日在这大殿中,十日休沐一次,又何来的机会与他结下梁子?

“传他进来,我且看看。”朱温向一旁的太监道。

太监小步诏了廷谔进寝殿。

廷谔在外值守,想到那朱温又在进用十一的血肉,心正是烈焰万丈。忽然小黄门来诏自己进殿,心中便觉出不妙。

廷谔进到殿中,左右皆是几员控鹤随入,似乎在提防着自己。

众人跪了一地向皇帝行礼。

“你说的可是这人?”朱温问了一句,拙一点头称喏。

朱温细看看那廷谔,只见他身材高大,广额之上一点美人尖,长眼浓眉,眉骨棱凸,鼻狭似有节,唇方略厚,再看他耳高过眉,细提而长,毫无点垂。

“这人我倒看着有几分英武,不像是刚才仙人所说的杀气太重。不知姐姐如何看?”贞娘抢先一步掩面笑道。

“皇上,这值守的卫士,不都差不多嘛,哪里来的杀气重?”王蔷道。正是欢好的时候,她也不想杀人坏了这样的夜。

“再说了,这新宫原是在新址上建得,杀气重些也好,也能镇住些鬼魂。前朝太宗李世民还专门让秦琼、尉迟恭两员杀伐无数的大将镇守殿门,防着妖邪作祟。我看仙人所见确实眼力不差,只是这用处却是不如李世民了。”贞娘款步走到朱温帷帐,迤迤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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