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随他吧。
谢公子被安排在江洲最高级的馆所,吃喝住均有数人鞍前马后的照顾。让他很不爽,为了出去,到山里玩玩,都得有贴身奴才掩护。
这天,他终于如愿到了长亭旁边的院落里。
好家伙,那两丛芍药,开得特别动情,朵大色艳,真正是令人驻足动容。
那院子是荒芜的,但那气息,来自于每一株古树,每一根竹篁,每一道细流的长水,还有每一根草木。
这气息让他的胸膛打开,每一叶肺都丰富润泽,每一个细胞都像撑满了的小伞,承载着浩浩乎氧气。
公子爷抬起有些苍白英气的脸。
唉,一晃经年,竟是深入泥淖,不得开心。
要是融儿跟他寄居在这里,四季如春,又哪能得到伤寒这种恶疾,好好的年纪竟谢世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这句子,字字如刺,直入心肺,疼,疼痛难忍。
谢公子摇摇头,进了后一栋木楼,两层,只是层高比第一栋高出许多,这样,站在后栋楼,就能够看到江洲绵延众山的姿态。
这南国的山,看起来是婉约的,但绵延几百里,座座如莲,墨绿沉醉,却是又豪迈又温柔,人与山对峙,仿佛,前方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你,在目光里,日月星辰都是凝视与美丽的。
这座山又叫什么山?
一阵山风吹来,飒飒有声,却是有韵致的,且吹面不寒,这神奇的南国啊,多像一位佳人,熨帖着身心的每一个角落。
斯楼,期亭,斯山,都是极好的。
侧耳听,布谷布谷
南方人整年都能听到这鸟的叫吧?
山深闻鹧鸪……
云深不知处……
言师采药去……
夕阳千山外……
是一只缱绻的鸟儿,融儿她知道吗,夫君不喜欢京城,不喜欢北方,现在一个人突围到了南方,这次,不归,再不归。
就在他深思远眺,怔忡恍惚的时候,他看到了有一片叶子,绿中带着翠,连着树杆也是翠绿的,在一片婀娜婆娑的古树中间,在片片姿态尽妍的树木中间,它高高笔立,通体翠绿,傲视群树。
好个不合时宜的树,好个绝代风华的树。
身边有仆役说:公子,这就是桐木。
桐木,他是第一次见,无数次听说。
梧桐雨,芭蕉叶,草色帘青,苔痕处处。他要一处这样的读书坛,自己的书香王国。在庭院里,可以没有花,一定要有这树,桐,桐儿。
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笙歌处,有凤来仪”,仿佛在前世,他听过这袅袅的南音。的确仿若前世,二十岁前的时光,都付于了流水。
多少泪,不复。
时光交错。
而就在这座山脉,这座院落右侧,青砖砌成的小路,连日着高高低低,坑坑洼洼不平的石头路,下山,到了另一座山尖,再下山,在山脚下,有一座四合院,青砖黛瓦,金银花飘香的院落,里面亭台楼阁,莲池一处,假山两座,雕花的窗棂,竹做的花圃篱笆,是一处有情致的人家。
这一天,主人请来了江洲、蜀地、襄城一带最有名的木工手艺人。
他就是民间草根英雄,刘雨锡。
这个院子的主人,从前在京城做过太溥,陈姓,女公子大名陈芷萱,却是个天仙一样的人儿,性好静,不爱闹,整天里喜欢研究枯燥的音律,自己弹唱谱曲,竟是废寝忘食也不厌。
刘雨锡虽然是个下等人,但他能做出音色最佳的古琴,小姐陈芷萱求了爹爹请了木工师傅来,是要做一架桐木做的琴,她要洗手焚香,弹奏一曲新词。
谢锜跋扈作风一直不改。
他给高居朝堂的皇帝老儿上了个奏,曰肺部咳疾,久治不愈,恐不久于人世,所以,恳请放任他自由,最好自生自灭。
皇帝老儿姑且相信,外忧内患,心存侥幸,飘摇的江山能挺一阵子,如果谢锜真的不能上战场,矮子里拔将军,总能弄两个人去抵挡一阵,熬到风烛残年退位,子子孙孙且抢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吧。
天下不太平,四面楚歌起。
谢锜哪里是在江洲做客,他紧锣密鼓地运作,这一回他借襄兵之手,想去荡一下流寇,如果可以,他再说南方诸地,水落草木甚繁,其间不乏治咳疾的妙药,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咳疾好了,抡圆膀子上战场杀敌人,到时皇帝求之不得。
别说得胜回来弄个副宰相做做,要皇帝老儿的位置也是可以的。
那一年的江洲很复杂。
一个是谢锜,他避开朝廷,一心谋反。
一个是谢公子,他找到了心灵的栖息地。
一个是裴相,他的佛念到了心里。
再有就是我的哥哥雨锡,遇见了自己的心上人,陈太傅的大女儿,一个音乐天才。
哥哥的恋人叫陈芷萱。
可是,世间事过于完美,终将夭折。
莫不如此,概莫能外。
呜呼。
我的哥哥啊。
即使隔了两千年,上苍知道,我有多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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