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跟在周牧云身后踏上跳板,因是被绑了许久,身体摇摇晃晃,刚踏了一步差点掉进海里,周牧云眼疾手快一把拎住她,丢到另一艘船上。绮玉吓得全身发软,周牧云踏上船来,眼神冰冷,不作一词,跨过她的身体,走进船舱。

她瑟缩在甲板上许久,月光清冷,抢劫后的海寇们清理完战利品,已经到各自的船舱中酣然入眠,连跟她一起被抓的初九也沉入梦乡。

海风很大,鸥鸟凄厉地鸣叫,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私下逃出来玩耍,竟然会成为一名海寇。

月光下的海船在波涛中缓缓荡漾,月色如水落下,若再平时她定会觉得月色如此美妙,而此刻只觉得惨白,如皑皑白骨堆积散发出的萤火。她又累又饿,海风如刀割在身上,整个人似乎被吹得空落落的,只余一张皮而已。头越发昏沉沉,紧紧抱着桅杆略有些许安慰,很快海风掏空了她的意识,她晕厥在桅杆边。

温暖的火光轻快地跳跃着,满室的光辉,令得快要被海风吹死的心重新跳动,绮玉缓缓睁开眼,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她急切地呼唤爹娘,却只见周围陌生之极,一帘青纱朦胧掩在眼前,旁边是一架湘妃竹的屏风,正纳闷间,看见一双墨玉似的眼眸,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周牧云端来一碗黑苦的药汁,放在她身旁的小几上,又转身离开。绮玉顿时清醒过来,她置身在噩梦之中。她伏在床上嚎啕大哭,眼泪滚滚而落,湿了弹花软枕。

不知哭了多久,绮玉只觉得眼睛酸涨不已,耳边听到冷冷声音道:“哭够了没有?”她打个激灵,只见隔着两层青布纱帘外,周牧云伏在灯下看书,头也不抬,只冷冷说道:“哭够了就把药喝了。”

绮玉端起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酸苦的味道,像极她现在的人生,苦不堪言,叫她如何咽得下去。

“喝不下去苦药,怎么熬得过比药苦的人生。”周牧云依然隔帘翻书,似乎自言自语,“不如跳海一了百了。”

绮玉闻言,眼一闭,狠狠地把那碗药喝下去。她要活下去,再苦也要活下去,她要回到爹娘身边。她握紧拳头,暗自起誓,不论多苦多难她都要活下去。她再也不是顾家的三小姐,她是流光,海寇流光。

那一年,她十三岁。

过了数日,流光身体渐好,她跟在周牧云身后,帮他磨墨打扫,留意周遭情况。好在周牧云并不理会她,仿佛当她不存在,整日里读书写字,闲暇时临窗望海,神情寂寥。

他的房间和其他人大不相同,沿墙壁是两排书架,房间正中有一幅丹青,画的是一人牵马持鞭临山崖而立,俯瞰群山,彤云蔽日。窗边放着一张青木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旁乃是卧床,方便卧躺休息。床前挂有一帘青纱,绣着淡淡的竹影暗纹。为了防止风浪过大,所有家具都铆在船上。平日里,周牧云就在青木案前写字,流光在一旁帮他研磨。周牧云读的书大多和顾长盛相同,史书和兵书较多,流光此时见了倒如他乡遇故知般,如今在漫漫大海上,读书亦可聊慰慌乱的心情。

流光一边磨墨一边斜眼偷看周牧云正在翻看的六韬,正看得兴起,却听见周牧云一旁道:“你认识字?”

流光心头一凛,连忙摇头,却看见自己磨的墨满溢,流得满桌都是,洇湿了周牧云刚写的字,慌忙用布擦,手中一错,将那匣墨汁全部打翻。

周牧云抽出那张纸随手丢到一旁,冷声道:“如果你想说谎不被人发现,就得自己相信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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