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深轻叹口气,斟酌着问:“既然悦己怪你,你待如何?”
“不如何。”
慕耽很洒脱,无所谓道:“总归她也怪不了我多久。”
竹深手一僵,慕耽这平平的一句话,却像是一记重锤,将整间竹屋都砸进了万籁俱静。
寂静里,竹深问:“你体内的毒,当真没一点办法了?”
慕耽没回话,自顾自取了只空茶杯,一上一下地抛着玩。
竹深吸了口气,蓦地出手截过空中翻转的茶杯,盯着慕耽,语气郑重:“慕耽,听师兄的,现在将那门功法废了,以你的医术,兴许一切还来得及。”
慕耽蹙眉,却听竹深还在说:“我知道你担心废了功法,更无力压制体内累积的毒素。无妨,师兄可以帮你,你需要什么奇珍草药,我帮你去取,不管在悬崖深渊还是荒域险滩,哪怕是在皇宫大内,我总能想办法给你取来。现在就废了那门邪功,搏一把,总比陷入死循环求生无望的好”
这一长串废话慕耽听地不耐,出口打断:“竹深。”
与此同时,竹深也霍然唤道:“师弟!”
“”
他的眼中满是急切,额角青筋绽起,连呼吸都透着焦灼的意味。慕耽忽然就记起了八年前,贺明棫离宫的那个清晨。
那是卫思朝死的第二天,悦己抱着他的尸首呆呆坐了一晚上。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贺明棫与尤静,也便是静师傅大吵一架,半个守花宫的人都能听见议事厅中摔碎的杯盏声响。
慕耽没去过问,那晚旭森重伤生死未卜,他在旭森房外站了半宿。后半夜又转道去了卫思朝房里,给呆坐的悦己盖了件披风。
再见到贺明棫时,他眸中浸满血丝,望着悦己的眼神伤痛而怜惜,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慕耽那时不懂,后来便懂了。
守花宫的清晨其实与黑夜无差,暗无天日的地宫只能靠议事厅巨大的沙漏来分辨时辰,还有扫洒弟子每日卯时三刻准时地敲梆打更。
贺明棫立在宫门口,火把晃荡的橘色阴影照在他脸上,张牙舞爪宛若鬼魅。他狠狠咬着后槽牙,额角青筋条条分明,空气中都像是渗透着血腥的铁锈味。
哪来的血?
他身上没有,慕耽身上也没有。是卫思朝拖着残败的身躯,拄着沉重的铁剑,一路拽着悦己逃进宫时流下的。
梆子敲响了三下。
卯时三刻到了。
贺明棫用他那双通红的眼注视着慕耽,最后给他留了一句话。
“我会给你们报仇。”
“我发誓。”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一年后守花宫破的那一夜,他也没回来。
慕耽想,他该怪贺明棫吗?他是守花宫的大师兄,是宫主座下第一亲传弟子,却在守花宫最需要他的时候,不知所踪。
可就算他回来了又如何?结局已经注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守花宫火光下模糊的贺明棫的脸,与眼前竹深的脸渐渐重合,慕耽垂下眼睫,唇边却掀起一个古怪的笑。
无怪悦己这么容易看穿竹深的身份,他身上贺明棫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了。
“师兄让我废了身上的功法,无异于让我现在就去死。”
慕耽道:“更何况,这可是救我命的功法,怎能称之为邪功?”
“这算什么救你命?!不过是将你往死路上逼!你现在用它压制毒素,以后就是它反过来压制你!吸星禁术,之所以称之为禁术,就是因为它害人害己,百害无一利!你现在还能控制它,可等到它在你体内壮大的那一天,之前的毒素被打压地多狠,到时就会反扑地有多猛!你到底知不知道?等不了了,一刻都不能拖,我是你师兄,不能这样看着你送死”
竹深这边着急上火,连头上都要急出三条青烟。他一贯修身养性,遇什么都高高挂起的姿态,难得摆出今日这样言辞恳切的模样。
再看慕耽,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油盐不进的态度,好像竹深口口声声要送死的人不是他。
“百害无一利”慕耽慢悠悠地念叨了一遍,低低一笑:“我现在还能活着,就是这功法有利的最好证明。”
竹深瞧着慕耽浑然置身事外的样子,简直恨不得将茶壶砸在他脸上。
行,既然他不怕死,那他就搬出比死更可怕的另一尊大佛。
“你自己就是医者,应当比我更清楚。古往今来,修习这门功法的武者,轻则损伤经脉,重则走火入魔,面目全非!我知道你不介意自寻死路,可你想过悦己吗?你想她也看到你变得面目可憎?你若是死了,就不怕她难过?”
“难过?”慕耽笑了笑,丹凤眼角上挑,那泪痣闪着细碎的光。他反问:“她会吗?”
她吃了噬情花。
她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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