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己循着乐声走到了二楼走廊的最后一间房,她在房外站了会,见没人阻拦,于是干脆地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内暖意融融,一股甜腻的芳香扑鼻而来,悦己扇了扇鼻翼,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屋子里或坐或站了七八个侍女打扮的女郎,皆着一袭粉纱,其中五个正扭腰摆臀,在屋正中的光洁地板上踩着乐点,跳一曲极考验身段的绿腰舞。剩下几个则跪坐在大堂之上,吹的吹弹的弹,尽心尽力给这屋子制造一点背景音乐。
悦己的目光穿过屋中缭人眼目的几个舞女,直接看向屋子最里头的那两人。
靠窗的贵妃榻上卧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叠纱长裙,头上亦簪了一朵娇艳欲滴的新鲜绿牡丹,整个人活脱脱一牡丹精转世。
这女人生地很美,螓首蛾眉,柔情绰态,只露出半张侧脸,就将这满屋子的花蝴蝶全比了下去。
悦己只打量了她一瞬,随即转过眼神,看向书案上伏着的那个男人。
洪都的春风虽然来得晚,但到底是来了。天气已经开始升温,护城河里冻了一个冬日的寒冰也已然消融,悦己今天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两件薄薄的春衫。
可眼前这个伏案作画的男人,身上裹着厚厚的狐皮大氅,一袭白色暗绣银纹夹袄,连脖子上都搭着油光水滑的貂毛围脖。悦己光是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脑门上应景地热出来两滴汗。
“你是何人?”总算有粉衣侍女发现了悦己的存在,停下舞步,出声喝问。
悦己没答话,淡定地往屋子里走,模样悠闲地仿佛在逛自家菜园子。
几个侍女纷纷上来拦她,也不见悦己如何动作,那些侍女只觉得自己面前人影一晃,再一看,眼前已没了悦己的影子。
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里头两人再视若无睹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白衣公子终于从浑然忘我的入画境界里脱出来,抬起了头。
悦己瞧着他,发现他竟长了张娃娃脸,琼鼻秀目,丹唇外朗,尤其是那双瞳仁,竟比女子还要水润。以悦己的审美来看,这张脸堪称玉雪可爱。
悦己观察娃娃脸的当口,娃娃脸也在打量着她。那双水润的眼珠乍见悦己容貌时陡然放光,那光芒之灿烈,大约等同于悦己见了满屋子的金银珠宝。
“额间一朵凌霄花”公子晓喃喃开口。
悦己皱了眉,第一千八百次觉得自己额上这朵鬼花碍眼,随便拉个人都能一眼道破她的身份。
却听公子晓继续道:“敢问姑娘,可是春满阁中的小花主凌霄美人?”
“”
悦己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公子晓却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错,还接着往下说:“没想到春满阁竟藏着凌霄姑娘这样的大美人,比之牡丹姑娘也毫不逊色,不,岂止”
“看来在下这趟来洪都,当真不虚此行。”
一直躺在榻上闭目假寐凹造型的牡丹姑娘睁开了眼,双眸迷蒙带水雾,顺着公子晓的目光看向悦己,却被悦己的容色晃地失了语。
女子看女子,总能看出些与男子不同的地方。眼前这红衣女子耀目地仿如一团火,她出现在这方窄小暖阁,就好似周围的空气都烧了起来。偏又不热,一双清泠泠的眼珠看过来,只让人觉得燥口干舌燥。
一瞬间,牡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吉光片羽般的四个字喻日擒华。
这个词仿佛就是为眼前女子量身打造,牡丹在洪都城中以容貌之盛而受捧于万千恩客,谁见了她不夸一句国色天香貌,可今日见了悦己,牡丹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自惭形秽之感。
倒不是说她的皮相不如悦己,而是骨相,更甚是女子眉目中暗藏的魂相。
公子晓这几日老在她耳边叨叨什么美人神韵,见之忘俗。她之前不懂,今日见了这女子,却好似有所体会。
悦己要是知道,这位春满阁的大花魁已经在心里不动声色地把她夸上了天,一定不会介意跟这样好眼光的人拜个姐妹。
可她今日的目的不是来看美人。
公子晓张嘴就送了她一个花姑娘的身份,悦己当然得礼尚往来:“看来你就是那个卖画的小白脸,幸会幸会。小女子单姓辛,名悦己。公子莫要认错人了。”
卖画的小白脸
公子晓身为万花楼的楼主,忽有一种自己混地很惨的错觉。但他有个职业病,见了美人,尤其是握笔的时候见了美人,脑子就转不过弯了。
此时他人坐在书案前,手上抓着羊毫笔,案上还有刚铺好的广宣纸。天时,地利,人和。因而公子晓大度地没跟悦己计较,反而敏锐地住了悦己话中不是重点的重点。
“月季?原来是月季姑娘。”公子晓恍然,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在下便觉得奇怪,凌霄如何衬得上姑娘的容貌。凌霄善攀附,花的寓意便不好,且这花的模样,衬姑娘到底寒碜了些。”
“月季就很不错,月季乃花中皇后,恰恰配得上姑娘。”
悦己:“”
她面色古怪地望着公子晓,自言自语:“这娃娃脸原来是个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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