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有剑,名为社稷,上有六龙六凤,后土百谷,栩栩如真,尽态极妍,锐利所在,又有鼎阁江山之豪气,心甚往之。今夜子时,与月同来,踏月而归,学士豁达当不至少了你我雅兴。
这封信笺安放在紫云落凤檀香木做成的书案之上,在其一旁焚着北海黄杨古城才产出的沉香,又有文房四宝,霸下摸样的镇纸背上的石碑刻录“天下归心”四字,丹红的印泥半掩着木盖,印泥左近按着熊形玉砚滴,背生双翅卷着舌,右掌脱谷粒左掌端黑土,便是“雄鼎社稷”的意思,做的精巧。
不愧为内弘文院的书桌,不似寻常楚人,文墨边沿便是洒了一半的酒葫芦,除了些豪气大多还是低俗了。
这些字迹秀气若江南伊人的腰肢,俏的令人拍案叫绝。
黄玉蝉如今的面色有些苍白,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脸色,他背负着双手在自己的书房之间踱步了已经有整整两个时辰,书桌前的大黑瓷瓦的地面几乎要被踩出了脚印,谁能想到这个经历过祁山之围的前朝军师如今会焦躁到了这等地步。
当年楚军攻打下阳城,中了秦军的计策被困在四面堵死的祁山深谷,面对满山飞来的流火箭矢黄玉蝉也没有眨一下眼皮。
但如今他的眼皮却跳的厉害,焦虑已极。在他不远处坐着的心腹骁骑将军严柄权终于忍不住道:“这等书信,不,连书信都算不上的纸条,周不笑是想凭着一张废纸便想来取走这社稷剑?这次前来的不但有岳阳城棉意五长拳的林如芒,更有皇城亲自押镖的七个江湖上的绝顶高手,有学士你阴阳两仪这两位剑客,三百经历百战的死士,莫说是周不笑一人,便是当年秦阁培养出来的二十四鸿鹄齐聚也别想看上这社稷剑一眼。”严柄权一拍案几字正腔圆的说道。
黄玉蝉听了,仰天叹了口气,他的发鬓之间已经泛起了白色,便是言语之间也已没了当年指点江山的潇洒,不过就算如此谁也不会质疑他的眼界,不会质疑他的话语:“当年祁山之围,秦军百万,围山放矢,已是必死之地,我依旧能够推算天干变化地势人心,破出着重围,那是因为敌人是人,我看的见他们的身形,演的出他们的思维。但是周不笑……他不是人。”
黄玉蝉所说的不是人,自然不会是指他的品性顽劣,与禽兽无异的意思。
“不是人,难道是仙,是鬼?”严柄权问道,他没想到不语怪力乱神的内弘文院学士竟会说出此话。
黄玉蝉微微摇头道:“周不笑此人就是一个妖精,行踪就像那白裳狐仙,绕人耳目,迷人心智,似见的到,又似看不见,天下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也没有他找不到的东西,他自在于天地,他的轻功当真已经到了‘与月同来,踏月而归’的境地。”
“莫非学士与周不笑见过?竟然将其夸大至此。”
黄玉蝉仿佛被这一问勾起了些往事,“十二烟雨阁,天地万物库,相同的信笺相同的字迹。”他终于不再踱步在案桌边上坐了下来,“那夜月明星稀,这天地万物库天字号的阁楼八方却亮的和白天一样,三百御林禁军,烟雨阁的十二阁主,在这天字号楼边布下天罗地网,便是天空中百丈外的麻雀也飞不进来,那夜我与胤天龙帝都在场。
周不笑说子时到,我们便早了三个时辰布置了守卫,酉时的城钟一响,众人的眼中尽皆冒光,如狼似虎盯着四面八方,但是哪里见到他人的踪影。正在众人喧嚷之际,就在子时钟声落下的那刹那,城头居然燃起了烟花。”
“烟花?”
“烟花。”黄玉蝉道,“天空中那五色的光彩,绚烂的晃了众人的眼,忽然月下闪动出一道人影,如同鬼魅,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形,我当时便站在楚帝身侧只感到铺面一阵凉风,他已站在我与楚帝面前。好年轻的人,好俊的身法!”黄玉蝉表情有些激动,仿佛已回到当年他曾英姿勃发羽扇纶巾的少年时代,“他黑发飘扬,漆黑的眼眸仿佛闪烁着无边的星辉,没人看清他的身法,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穿过三百御林军的层层包围,就像一个显性了的幽灵一般。他拍了拍楚帝的肩膀像是遇见了老朋友一般说道‘你这龙袍衣衫不错’。
便是楚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周不笑知道那百色夜光杯就藏在他的怀中,此事天下本只有楚帝一人知晓,便是我也没想到楚帝居然会如此做法。十二阁主,三百御林禁军尽皆取出刀枪剑戟流星飞箭将周不笑团团围住,但是却不敢动他一根毫毛,因为他就站在楚帝的身前,他像是挚友一般拍了拍楚帝的肩膀:‘你看看,弄巧成拙了吧,若是此杯放在天字阁中,我指不定还要费一番手脚,躲过那三百六十道奇门遁甲九九宫门机关对我而言却也是件不简单的事,的甚至在半途就会被你的手下捅成了马蜂窝,被那禁军的五两铁箭射成筛子了’,楚帝惊的说不出话,沉默半晌终还是点了点首道:‘是孤托大。但如今千军共指,三里之外更有十万精兵团团将你围住,你自当是走不得了’。”
严柄权点首道:“楚帝不愧一代主宰,能够如此镇定的说出此言的天下不会超过三个人。”
黄玉蝉道:“此话倒也不假,但是楚帝能说出此言终究是因为他身后有那上百的江湖高手在,但是你猜周不笑却如何?”
“难道不是轻功一纵,踏出宫廷?”
黄玉蝉摇了摇头,“他竟说道:‘既然走不得,那便不走了’说着他便搭着楚帝的胳膊,对着我说道:‘学士,倒酒来’。”
严柄权听了倒吸一口凉气道:“此人之胆,几可包天!”
“我却能如何,只得吩咐宫内的监酒师取来酒给他满上,在场的三百多位好手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算是寻常的武夫一手搭着旁人的肩膀也能断了他的脖子,跟何况现在搭着楚帝肩膀的人是周不笑?”
“我将宫廷中那上好的花雕给周不笑呈上,倒在他那百色夜光杯中,琥珀色的花雕承在这透明的杯中,周不笑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百色夜光杯对月欣赏,那清冷的月下一晃间那剔透澄黄的花雕在杯中竟然映出了百色,在这夜如明星一般,周不笑哈哈一笑说道:‘学士也是明白人,到酒入七分,在月而下果然如传闻这般,煌煌似星辰般,美极。’他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大呼痛快,连道:‘便是月宫的仙露琼浆也不过如此’。说着抬手将这夜光杯对着天空便一抛。”
“他居然如此做法!”严柄权也没有想到。
“当时的气氛之紧张,众人皆是屏息凝神,他对空一抛,我们居然都不自觉的看向那杯子,待我们清醒,杯已被一个阁主接住,而周不笑却已不见踪影!”
“众目睽睽,居然没有一人看清他的行迹?”严柄权问道。
黄玉蝉叹了口气说道:“这便是他奇的地方,在场这六百多只眼睛,至多只看到一道淡淡的流光,他便消失不见,十息之后宫廷的一高阁之巅,冒出脑袋周不笑长笑一声:‘楚蛮子,你招待还算周全,此杯便还给你,若是有好酒周某还来拜会。’说着便乘着月影再找不到他的行迹。”
黄玉蝉长舒口气,靠在大红木椅上,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江南才有的苏儿红袍,严柄权听了也沉默了许久,终还是道:“社稷剑,是要如此拱手相让?此事若是传出,我大楚的颜面岂不是要扫地。”他的这等不甘之情也是常情,黄玉蝉亦是如此。
黄玉蝉捋着额头上滑下的一缕白发,这是他多年来谋划计策之时的习惯,但是时间分秒过去,黄玉蝉面颊上的渗出了汗水,“哎。”黄玉蝉长叹一声,仿佛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罢了,罢了,这社稷剑你周不笑既然想要,那便给你便是了,黄某人虽称不上一生戎马,但半生的机关算尽,也腻了心思,真想若是年轻之时能够仗剑游江湖,西窗伴红颜当也不失为一番人生逍遥。”他此话一说好似轻松了许多。
清风潇潇,轻梳了窗外的泪斑文竹;禽鸣袅袅,来望远归。
“好!好一个人生逍遥!黄学士倒洒脱。但这也是皇恩浩浩,若是就此定论,还是太小瞧了天下英雄。”黄玉蝉的“聊斋”茅舍之外走进一个年轻人,他身长七尺,宽袍衣冠,虽说表情有些慵懒,但他的眼眸中却一直有笔挺不屈的精神。
“你是何人?”严柄权与黄玉蝉都是一惊,严柄权站起,指着这个年轻人惊怒道,“这里乃是一品内弘院士的内宅禁地,你这闲杂人等竟敢道此,怕是不想活了?来人将劣人给拖出去。”
因如是摆了摆手,表情之上看不出一丝的慌张道:“骁骑将军还真是火爆脾气,如今归老,还烈的和那八尺红云火炮一般,我此行前来又不是添乱,你不是想要守住这社稷剑么?正巧我能帮上你的忙。”
“此话当真?”黄玉蝉眼光老辣比严权柄要强上不止一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他三十二径的大院的人,肯定是个高手。
“若是假,我那会费这么大劲来寻你,你又不是环采阁那娇滴滴的美女子,看你个年俞五十的遭老头有什么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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