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养心殿门口整理好衣装,让绣画扶着我,一步一步缓缓的走了进去。
渐渐的歌声明了,便听得出来是昆曲牡丹亭中《游园》一折。不知是哪里来的姑娘,声音甜而不腻,唱的极其好听,绕梁三日竟不可比拟。可现下这个情形,皇上居然还在听曲取乐,我心中觉得忿忿不平。
转过回廊进了养心殿,远远的便见一个粉衣的汉装女子手执折扇缓缓而歌,唱至“生生燕语明如翦”一句时,我走至了她的面前,她眼含秋波,目光如水,折扇轻转间有一副说不出的婀娜风流,美貌远在如妃之上,风情又胜过贵妃半分。但她远不止于此,普通女子艳则艳矣,总有一分固有的神情,看久了便总有熟则生厌的一天,而她眼神轻颤便又是一番颜色,端庄时似有几分大家闺秀风度,转过身来又见秦淮河上烟波浩渺,浔阳江头琵琶声颤。
她站在养心殿东暖阁,东暖阁内仿佛也燃起了檀香红烛,挂上了红色纱绢。
我见着她,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连给皇上请安都慢了半分。
但谁知道皇上一把将我拉在他的怀里,就这样坐在了他的膝上。
皇上历来端正守矩,还是头一次这样放肆,我下意识的想要挣扎起来谢罪,却被他生生的压在怀中。
我与他的距离这样近,甚至心下觉得比肌肤之亲还要亲近几分,他的鼻息落在我的发间,我能隔着那明黄的龙袍感觉到他宽阔的身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很紧张。
他的左手将我揽在怀里,右手在我手背上拍拍,似乎示意我放松下来。此时我才真正看见这养心殿内不止皇上与这位唱歌的女子,竟还有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王爷。
那王爷身着六爪蟒纹补子,懒懒靠在旁边的软塌上,一边听戏一边用手敲着膝盖,似乎将这养心殿当家常一般。皇上只有慎亲王一位兄弟,那这位老王爷,想必就是先帝的兄弟之一了。
女子唱完,折扇轻合,道一个万福,她俯下身去时眼神微卷,像是在勾着人与她一同欢愉。
旁边的王爷哈哈大笑起来:“熠诚,你觉得这女子如何?”
我听到这话,大约明白了半分。
熠诚为皇上名讳。皇上原名亦诚,登基为避讳,改亦为熠,此乃天子之名,连太后都不好在人前直呼,可这位老王爷偏偏喊了出来,想必是与先皇、皇上都极亲近的人物。而他这么叫的时候,我明显感觉皇上抓着我的手又紧了一些,想来,是不满的。
可贵为天子,这份不满也未能直说出口,而是微微笑道:“十四叔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位妙人?”
皇上这话一来迎合,二来是于我做提示。十四王爷与先帝一母同胞,都为中宫皇后所生,但自幼十四王爷比当年尚是七阿哥的先帝更讨父母喜欢,也处处比他更强,因此在早年间先帝无子的时候,好几次太后都请立十四王爷为储君,还是先帝四十岁上诞下了如今的皇上才作罢。
不过说来也奇了,先帝自二十岁到三十余岁时生下的好几位阿哥都没能养活,连序齿的大阿哥与二阿哥活到了十岁也都没了,还听说如今圣上,是当年贵妃带着他一同到承德养到三岁才回的宫呢。
这些是宫内宫外流传的一些谣言,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而我们外人也就只知道这些,剩下的,便是这十四王爷镇守边关,手握重兵,在如今皇上登基时,还遥封了和硕恭肃亲王的位置,世袭罔替,是当今唯一的二字封号亲王。
恭肃亲王哈哈大笑:“我在边关镇守多年,正觉得无聊,就听下属说在城中发现一位奇女子。我一见这女子貌可倾国,形似甄宓,想来当年汉武帝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也不过如此。便想着,臣已经老了,不好此物,但皇上还年轻,不如献给皇上正好。”
他说完,还特地补了一句:“你放心,这姑娘身家清白,还没来得及不清白呢!”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也跟着笑了起来,但笑声中我能听出来有百分的不情愿。
这就是一个乡野中找来的歌女,若是说难听点,不过是个青楼艳妓,我大清后妃想来首选的是家世门第,将这么一个歌女献给皇上,是将皇上置于何地?
还“臣不好此物,献给皇上正好”。
合着咱们皇上就好这一口了?
想到这里,我也开始生气起来。毕竟宫内舒贵人、芳常在就算出声小门小户,也算是正经人家,她一个歌女,难道也在宫里与高门闺秀们平起平坐了。
但我知道,皇上这话不好说。
若是好说,就用不着我来,更不用把我揽在怀里听戏了。
我瞥了那女子一眼,故作生气道:“皇上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了?”
我说完,还瞪了皇上一眼。
就这一下子,皇上与我的眼神接上了。
皇上一笑,伸手刮了一把我的鼻子:“哎哟,我的婉儿还生气了。”
恭肃亲王这才终于把我放在了眼里:“这就是婉小主吧,老臣有礼。”
他话是说有礼,连站都没站起来,就是双手抱了个拳。
“王爷好。”我也拖着长音甩了甩帕子,也没站起来。
恭肃亲王面有不善,而我感觉皇上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皇上道:“哎呀,朕的婉儿年纪小的很,不懂事,十四叔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吧?”
“这、自然不会。”恭肃亲王哼了两声,对那女子道:“告诉皇上你叫什么?”
“民女夏浮光。”她声如莺雀,软软的道:“残霞明灭日脚沈,水面浮光天一色的浮光。”
“你识字?”我问道。
夏浮光浅笑道:“回小主的话,略识的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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