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那个半妖不会回来了。

他就像块石头,而在他面前流逝的生命数不胜数,他曾为生命而哀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连这声哀叹都如同石沉流水,不见踪迹。

那个小半妖,也是他漫长时间中路过的生命。可能以后再见时,他已忘记了自己。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以为会永不相见的半妖,竟在不过半天后,又重新站到他的面前。

“我,我叫夜枭。”他自顾自地说着没头没尾的话,“他们是我找来救你的……他们说,你不是不想跟我走,是动不了……那,我可以带你走吗?我来保护你!你可以,可以跟我离开吗?”

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甚至连未来都会失去,他睁着眼,在此处呆了自己都记不清的时间,可能再过些日子,他这双眼睛,便再也睁不开了。

而他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可以回忆的东西……

这比失去视觉还要让他不安,于是他打开了结界,默许夜枭带他走。

他想要多见识些这个世界。

那半妖喜形于色,而他也开始了新的历程,有了新的名字——玉岸。

但还有一件令他困扰的事——这个名为夜枭的半妖,未免太黏人了。

玉岸看着他漆黑的双眼边缘带着一圈金棕色,心想,这可能是个乌鸦半妖。

乌鸦都喜欢叼一些亮晶晶的东西,藏在窝里,像宝贝一样。

而他,恐怕就是他眼中亮闪闪的宝贝……等等。

玉岸突然呆住了,虽然他的身体一直是静止的状态,但是他的思绪泛起了极大的波澜:他是怎么知道,乌鸦的习性的?

在他来到血池之后,就失去了所有生为人的记忆,想到夜枭时,却不假思索地回忆起了身为人族时知道的事情。

这是否表示,他的记忆在一点点恢复?

玉岸心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之前孤身一人,无人交谈,思想也像石头一样凝固了,如今有夜枭在自己身边自言自语,也许会无意间带出他失去的记忆。

想到这里,他便不那么排斥夜枭了,即便排斥,恐怕也不能阻止他。

一个晴天,夜枭开开心心地飞回来,手中举着一面镜子,对他嚷嚷道:“玉儿玉儿!你看!我找到那么大一个会发光的东西!”

玉岸不动声色地斜了斜瞳孔,看了一眼,心中叹道:傻子,这是面镜子,不会发光,即便你看到它发亮,也只是在反射天生太阳的光罢了,你把它带回这漆黑的洞里,它哪里能反射光亮?

夜枭自然不知道玉岸所想,还为玉岸看了他一眼而沾沾自喜,美滋滋地把镜子放在玉岸面前,自己退后两步,坐在玉岸的身边。

玉岸看到了夜枭,和他身边灰色头发、灰色眼眸的白皙男子,他抱着一只青色的圆形玉石……

啊……原来这个人是我啊。

这是玉岸失去记忆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模样,难怪夜枭他们都把他当做半妖……这幅模样,怎么也不像人族。

他从前,发色并非这种灰白,而是黑色,瞳孔也是,皮肤也没有那么白,从前自己长得,只算清秀,如今却像个女子……

又来了。他总是不经意间回想起过去,这次也是,他明明不记得自己从前长什么模样,现在那个黑发黑瞳的人族男子,却像与镜中的自己融合了似的,印在玉岸的回忆中。

是啊,原来自己,本是这种模样。

大约是受了玉石的影响吧。玉岸猜测。

只觉得右边肩上一沉,玉岸从镜中看到,夜枭歪着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紧紧盯着镜中的自己,像喝醉似的,迷迷糊糊地说道:“你看,果然会发光呢。”

他也看向那面镜子,只见它反射着自己怀中玉石的光芒。

是啊,果然会发光呢。

夜枭总是三天两头,就找些东西,往自己怀里堆。好看的小石头、拾到的祖母绿、用琥珀凝住的花瓣……

从前夜枭找回来的东西都堆在了穴中,自从有了玉岸,他喜欢的,都堆在了玉岸身上。

若非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玉化,他脖子上坠着的小布包现在定是勒得他脖颈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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