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智华,好跪不跪,偏跪在泼落的腊肉油汤上。得亏母亲担心孩子调皮,把家里的瓷碗全换成了搪瓷盆子。要是瓷碗儿,那可就惨了。

建新想拉起儿子,智华脚一滑,差点摔个嘴啃泥。倒是母亲眼明手快,怜爱的抱起孙儿,说:你们接走就接走,今天能走就今天走。今天不能走,就明天走。你们好好过日子就行,我什么事都好说。

天色已晚,回城的中巴车早已停运。夫妻俩,自然无法带儿子走。建新火冒三丈,心情十分沉重。漫云倒是气定神闲,神态自若。

建新嫌恶地看了漫云一眼,从大提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衣服,打井水冲凉去了。

大提包里,大多都是漫云的东西。她嫌乡下脏,每次回小林村住必带好些床上用品。好在农村晚上凉爽,要不还得带一床席子呢。

漫云慢悠悠提起包,走到他俩的房间。拿出自己带来的床单、小被子、枕巾,慢悠悠地换上。

这一晚,谁都没睡好。

这一晚,是建新与曼云结婚以来,第一次背向而卧,不再相拥入眠。

这一晚,母亲委屈求全地下跪、儿子惊恐的目光在建新心中盘旋。

这一晚,是建新第一次强烈反抗。这让漫云很不满,哼,都是乡下老太婆惹的祸。

这一晚,母亲的吓人模样,让智华害怕不已。

这一晚,儿媳的彪悍、儿子的为难、孙子的惊吓,混和着自己的难过,建新母亲的泪水一滴滴落下。

智华搂着奶奶的脖子边哭边说:奶奶我怕,我不想跟妈妈住在一起。

建新母亲抹掉眼泪,给吓坏了的智华做思想工作。说漫云不是故意,让孩子不要害怕母亲。说城里幼儿园好玩又能学好多东西,让孩子跟父母走。

智华哼哼唧唧不乐意,建新母亲就一直哄。好说歹说,智华勉强说通了。祖孙二人,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建新母亲拿出了十瓶风油精、带孩子以来儿媳妇给的伙食费、几套自己给孩子做的棉绸背心短裤,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并煮好三碗鸡蛋面条,出门割猪草去了。

小孩子好动,涂了风油精手又东抹西抹的。上次,智华把风油精弄到眼睛里。眼睛辣得不行,哭了好久。打那以后,孩子就坚决不愿意涂这玩意,有什么办法咯?唉!

一家三口各怀心事,吃了些面条。漫云给儿子换上自己买的漂亮衣服,那可是新款的确凉的水手服。瞧瞧,白色短袖衣衬着蓝色带白杠儿的大翻领子、蓝色的小领带,多好看。瞧瞧,这蓝色的短裤多合身。哼,比那死老太婆做的衣服好看多了。

漫云对智华说:走,跟妈妈回家。智华心里很不乐意,又不敢出声,任由母亲牵着走。

建新看着桌上,母亲亲手做的几套棉绸短衣裤和一叠零散钞票。心里直发酸。

漫云的心里其实很清楚,老太婆并没拿过自已家多少钱。当然,老太婆也没有为自己的小家做一分钱贡献,更别说给什么彩礼和金银首饰了。说是送自己一件传家宝,白高兴一场。什么传家宝,不过是一个磕得有裂缝的旧玉镯子。

她想:孩子的生活费,我犯不着收回来。那些衣服丑得离奇,我才不要。这十瓶风油精,我还是得拿走。乡下老太婆皮糙肉厚,蚊子都咬不进,用不着风油精哈哈。

建新一直以为,省城姑娘漫云,是有文化有素质的女人。现在,突然有点如梦初醒的懊恼:控制不了自我情绪的女人,不可能是有素质的女人!

建新凝视着漫云,心里一阵烦闷与厌恶。这个女人,有一颗极其自我的心。在她的心里,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

从小林村返回湘城的路上,建新与漫云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厂家属区,漫云主动说:老公,我们一起回娘家吃午饭。建新似聋子般,没有任何表情自顾自地走。他一个人,直奔自己的小家。

漫云撇撇嘴,牵着儿子回娘家。

娘家的厨房里,漫云得意地向母亲描述了自己在婆婆面前的胜利姿态。说得那叫一个口水四溅,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漫云母亲关火、盛菜。她冷笑一声,说:蠢女儿,你着了老太婆的道。

漫云不解地问:她见了我低头哈腰的,怎么就着了她的道?

漫云母亲说:你们小夫妻要是打架,打也就打了,没什么化解不了的。老太婆这一跪,事情就大了。建新本来就孝顺,为了这个破事不得好好记你一笔账?

漫云说:哼,他敢?

老爷子抱着外孙,竖着耳朵站在门外听。他非常了解妻女,也非常了解建新。

老爷子忍不住说:爸爸给你说句实话,建新不是怕你,是让着你。你把他逼到墙角上,他肯定会要离婚的。我看亲家母挺好的,做人不要忘本。你爸是农村人,你自己也是农村人的种。还有,老婆子你少说两句不行吗?说的什么话?挑拨离间!

可惜,这母女俩是铁了心的要得瑟。

漫云母亲说:老头子,我教我女儿,你管得着吗?

漫云哈哈大笑:爸爸,他还敢造反不成?

漫云母亲不屑地撇嘴:他不是靠着我们家,他能过上这种城里的好生活?

老爷子淡淡一笑道:高估自己,低估别人,愚蠢啊愚蠢。

自然,这对母女丝毫听不进去。

记得第一次上门时,婆婆给的两元红包,漫云想想就恶心。记得结婚时,婆婆给的一把零碎票子,漫云想想就来气。

自己是心高气傲的厂长千金,嫁给建新已是低就。对那个穷酸又抠门的农村婆婆,没有几分尊重。烦了,也不过是撕破脸皮而已。

对于漫云来说,婆媳之战自己赢得分明。儿子接回来,从此与婆婆少来往就是。

漫云,终于活成了母亲的模样。与母亲不同的是,母亲对父亲有一些惧怕。即使恨透了婆婆,背地里经常耍些小动作,明面上却不敢撕破脸皮。

对于年纪尚小的智华来说,他喜欢和奶奶在一起,不喜欢和妈妈在一起。奶奶很温柔,从来不会凶自己。妈妈凶巴巴的,坐在中巴上一个劲数落自己乱动,踢脏了她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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