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

计分器的聒噪声里,余笑声音冰冷。

褚年就算想说什么,在这片刻他也完全失去了力气。

“要是你没话说,我就走了。”

余笑说话的时候都要调整自己的呼吸,她怕自己当着褚年的面又哭出来,从在父母家到现在,她都在极力压抑自己。

恨褚年吗?受了父亲的帮扶却提也不提,背叛婚姻的时候竟也毫无愧疚。

恨。

可余笑更恨自己,如果不是她眼瞎心盲,她的父母为什么要对褚年如此小心翼翼?要是她一直工作,有独立的收入,她父母又哪里需要为她担心到这个份上?可她被生活蒙住了眼睛,一步步退让和苟且,直到身体交换,被现实打击的痛不欲生才醒悟。

褚年越“渣”,越衬着自己曾经的蠢。

几近无可救药,唯有拆骨换血可治。

褚年张了张嘴,说:“余笑,你不是说,要是我好好表现,你可以考虑搬回来吗?”

“嗯?我这么说过吗?”余笑一脸的无辜。

褚年回头看着她,又见她慢慢地说:

“你也说过一生一世对我一心一意,说你的梦想是每天醒来枕边有我,不也没做到吗?言而无信,应该是褚年的权力,对吧?”

“余笑!你不能这样!你难道不想换回来,真正叫你爸妈一声爸妈?”

“褚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现在谁是最讨厌余笑的那个人吗?”

余笑抬起手,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是我。”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分钟也不想再呆在这儿。

褚年和这个家,余笑都想用力抛到天边,这样,她才能慢慢地、重新成为一个新的人。

褚年看着她的背影,眼前一阵恍惚。

“咣!”任由重力器落下,把腿从健身器的设备上挪下来,余笑慢慢擦着自己身上的汗,走去饮水机边喝水。在健身房里呆了足足两个小时,几乎把所有能用的碰了一边,余笑才觉得心里的憋闷难受发泄了出来。

“哥们儿,你今天练得很猛啊!”

五星级酒店的健身房里永远缺不了健身达人,一个肱二头肌比头还宽的男人拍了拍余笑的肩膀。

“啊,是。”忍不住把视线从对方的胸肌上划过,余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刚刚她锻炼的时候这位大哥帮了她好几次,指导她用器械的时候,两个人也聊过几句。

“哥们儿,我看你也是一个人在这儿没事干,要不要一起去酒廊喝一杯?你放心,我也是酒店的常驻客,有几张饮酒打折券今天到期,便宜不能不占,能抓一个人算一个。”

男人笑容爽朗,抖了抖手里的几张券。

余笑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说:“好。”

这是七年来余笑第一次独立接受褚年之外的男人的邀请。

肌肉男换了一身休闲的恤在身上,体形看起来就没那么有冲击力了。

吧台边上,他把券递过去,要了两瓶啤酒,一瓶给了余笑。

两个同性在一起,要是都很直的话,那最好的话题切入点就是异性。

“哥们儿,你结婚了吗?”

“结了。”

“啧,年纪轻轻,就走了死路。”男人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余笑喝了一口酒,婚姻对她,还真是一条死路。

“我家媳妇儿管得严,要是知道我又出来喝酒,肯定说我,嘿嘿。”男人喝了一大口酒,仿佛“背着媳妇喝酒”这件事儿已经给这个酒提了味儿。

“哥们儿,我看你像心里有事儿的,要不要说出来一块儿唠唠?”

举着酒瓶子,余笑想了想,说:“我之前为了自己的小家很对不起自己的父母,现在觉得很后悔。”

“因为老婆不靠谱吧?”

男人嘿嘿一笑,一脸的“我懂”。

余笑慢慢地说:“男人娶了个老婆就为了伺候自己爸妈么?也不能什么事儿都往别人身上推吧。”

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酒瓶子碰了酒瓶子。

“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个好男人,来,哥们儿咱走一个。”

余笑仰头喝了半瓶,酒液从她的心里往下走,微微热。

男人的酒已经喝完了,他又叫了一瓶,灌了一口说:“爹妈既然是咱自己的事儿,那咱就自己扛,媳妇儿能帮是人情,不能帮,那人家也不是喝咱妈的奶长大的,反过来吧,媳妇儿好,那是丈母娘教的好,咱受了媳妇儿的好,就得谢谢人家丈母娘,两边都有情分,事儿就好看了。”

这话,余笑听进了心里,她一直想褚年的爸妈和自己的爸妈为什么差距这么大,想来想去,也不过是一边对自己无情,一边太有“人情”。

“哥们儿,你听哥一句,要是爹妈身体还好,你该尽孝尽孝,啥也不晚,要是爹妈身体不好,你跪地上一年他们也好不了,还不如把该做的好好做了。心里难受有用吗?”

再喝口酒,男人又叹了一声:

“爹妈亲情,真是算不清谁亏欠了谁,你要说爹妈有恩情吧,毕竟生养了你,在咱中国人看,这是大恩,比天都大。可天下也没人说当爹当妈还能实习的,又不能考个证再生孩子,所以这爹妈就一定啥都好?那也不是。

搁儿女心里头,坏了的爹妈估计比他们见了的坏人都多,人一辈子,多少想要又得不了,都是从爹妈身上开始的,没人能跳出这个坎儿,回过头来看看,谁都能找出无数的委屈。等到真当了父母,才知道世上的事儿都是一个圈儿,欠人的要还,缺了的要补,为人儿女不容易,也得知道当爹妈也不容易你现在这个年纪就能觉得爸妈不容易,已经是你爸妈积了德了。”

听着这些话,余笑把自己的那瓶酒也喝完了。

“嗝”男人打了个嗝儿,想说的话噎了回去,余笑以为他又要发表什么对亲情的高论,却听他说:

“最近的房价你怎么看?”

嗯?话题转得这么快吗?

从房价聊到房地产市场的政策,又聊到了股市和期货,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肌肉男其实是一家投资公司的主管,谈起他擅长的领域,他几乎滔滔不绝,余笑在旁边听着觉得获益匪浅,恨不能拿出小本子啪啪啪把要点都罗列清楚。

最后,男人喝到第五瓶酒的时候,他们的话题已经变成了军事领域。

和男人告别回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余笑脸颊微红,坐在床上,她突然笑了一下。

她从前上高中的时候总喜欢和爸爸聊这些事情,那些新闻里出现的大政方针,总是出现在他们的话题里,可是等她有了男朋友,和褚年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她能聊这些的时候就越来越少,自己回家,父母会问“褚年怎么样?”“你生活怎么样?”“最近吵架了吗?”,和褚年一起回家,就像今天一样,自然地分了男性和女性的阵营。

一边是事业工作,一边是家长里短。

无声无息地,自己那些曾经喜爱的话题就消失了。

“谁当爹妈都没实习过,谁的可望不可得都是先从父母身上学到的还真是这样。”

缓了缓酒意,余笑用清水洗了把脸就躺倒了床上。

半梦半醒之间,她喃喃道:“当男人,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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