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箭亭出来康熙并没有回自己的乾清宫,他送了德妃回永和宫接着自己转道去了宁寿宫。
金秋桂花飘香,三年一考的乡试就在这溢满桂花香气的好季节里,故而乡试榜也被称为“桂榜”。
顺天府的乡试因是在天子脚下,所以比其他省份的乡试额外多了一份荣耀乡试放榜当日,桂榜名录便会誊抄三份由礼部送进宫中呈皇帝、皇太后和皇后御览。
康熙踏入宁寿宫的时候礼部已将今年的顺天府乡试名录送来摊在正殿的桌上,红封的名录上还落着几点屋外飘进的金桂。
皇太后不识汉字,御览名录在她这不过是个走过场的事这名录自送来就原封不动地摆在八仙桌上,一屋子的人谁都没兴趣去翻一翻。
皇太后正忙着下月重阳要给太皇太后准备的戏班子攸宁则凑在她身边为她念南府送来的戏折子。
见康熙进来太后笑眯眯地问:“德妃家的珍格格和小七都送回去啦?”
康熙点头转身含笑对攸宁说:“这几日许你再出宫住几天他们纳彩问名的热闹你都看完了再回来吧。”
攸宁笑盈盈地朝康熙一拜,太后也搂着攸宁说:“咱们大格格长大喽,也知道帮别人做做红娘这小七爷他们的婚事咱们攸宁出力最多了,可能得皇上一份厚赏?”
“自然有自然有。”康熙在太后下首坐了瞧着攸宁说,“朕回头赐咱们攸宁一位比阿灵阿更好的夫婿便是。”
攸宁红了脸垂下头摇了摇太后,嗫嚅了一句:“太后,您瞧,皇上又拿我打趣。”
太后大笑,让乌嬷嬷赶紧带害羞了的攸宁下去“避难”。
太后看着攸宁的背影不无感慨:“小时候多淘气,跟个男孩子一样,到了年纪还是懂害羞会不好意思了。”
康熙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攸宁越长越像皇姐了,皇姐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嫁给了耿聚忠。”
提到早逝的柔嘉公主,太后所有的笑意凝结成冰,最后拿帕子抹着眼泪,哽咽说:“国运艰难,公主们为大清受苦了。”
从顺治年间开始,大清的几位公主陆续出嫁,或西去远嫁蒙古,或嫁三藩之子,抚蒙安邦,但她们早亡的早亡、守寡的守寡,命运之艰难恰如大清之艰难。
顺治帝唯一成年的亲生女儿恭悫公主嫁给鳌拜的侄子,后来鳌拜下狱,公主虽说千金之躯还是受了牵连与额驸一起迁居盛京。攸宁的母亲柔嘉公主十二岁嫁入耿家,三藩耿家谋反的时候,公主已病入膏肓,她抱着攸宁入宫长跪不起只求太后庇佑独女。
柔嘉公主病亡的时候拉着女儿迟迟不愿意闭上眼睛,那时正是吴应熊父子下狱的时候,和硕恪纯长公主无论求太皇太后还是皇帝都没能救出自己的夫婿孩子,而柔嘉却知道如若耿家出事,死了的她连求一求的机会都不会有。
康熙如何不知道公主无辜,但国事家事,除了狠心没有他法。
太后想着死去的柔嘉,垂泪不已,“耿聚忠熬不过一年了,攸宁的婚事必得快些定下。说什么都不能让这孩子受委屈,咱们让柔嘉她们受的委屈还少吗?”
不能受委屈吗?
康熙心里长叹一声,他按下藏在心里深处的这分忧伤,轻轻问:“皇额娘,那您看揆叙如何?这届顺天府乡试他得了亚元。”
太后怔住,下一刻惊得拍案而起:“皇上,您是在与我这把老骨头开玩笑吧!”
宁寿宫中的太后对着皇帝的提议怒不可遏,这边宽街的国公府里也有人气得火冒三丈。
“砰!”
小国公爷法喀一甩手就把桌上的茶盏茶壶扫了一地,他大喝一声:“丢人现眼!”
阿灵阿抱着臂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乾清宫首领太监翟林、宁寿宫首领太监崔邦齐,他看着法喀那张气得鼻歪眼斜的嘴翻了个白眼。
然后他侧了身子凑在翟林身边说:“翟公公,您可瞧仔细了,国公爷说什么你都得记在心里回头去乾清宫禀报才是。”
又凑到了崔邦齐身边说:“崔公公,您也听仔细了,好好听听国公爷是怎么觉得太后的懿旨丢人现眼了。”
“放肆!”
这一声叱责来自法喀的额娘、遏必隆过去的侧福晋、现在国公府的太福晋舒舒觉罗氏,她素来装点的一丝不苟的鬓发现在都微微凌乱,她侧目看了一眼站在屋外满脸不羁的阿灵阿,翘起嘴角带着讽刺说:“七少爷久不在家中,一回家便给我国公府一个大消息。”
法喀得了额娘的撑腰也跳起来说:“阿灵阿,你平日里在外头闯祸闹事,丢我们家的人,现在还越过全家去讨了个这样低贱的福晋回来,你眼里还有没有尊亲兄长,有没有礼仪伦常。”
“我丢人?三哥莫不是记错了吧,我这顺天府乡试刚刚中举,满洲今年总共才中了三个,我丢什么人了?倒是三哥啊,我这岁数小有些记不清了,当年您出仕的时候也是要考文考武的,您是哪个得了下等来着?”
法喀被阿灵阿冲的脸色铁青,后槽牙咬的整张脸都在颤抖,这时候阿灵阿一拍脑袋大喊道:“哦,对了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都下等!”
接着便是一连串毫不留情的大笑,等笑够了他晃了晃那张赐婚的太后懿旨,展开又念了一遍:“镶黄旗钮祜禄氏阿灵阿,恪僖公幼子也,少侍内庭,才德出众。今正黄旗参领威武女吴雅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特旨赐婚为阿灵阿福晋。兹命尔钮钴禄氏等公府宜选良辰吉日以备大典。钦此。”
念毕,阿灵阿一挑眉说:“太福晋,三哥,太后懿旨说的清清楚楚,我才德出众,我福晋毓秀名门,国公府要替我好好准备婚事。你们要是觉得哪句说错了,那便去宁寿宫和太后对峙,只要你们有胆子。”
说罢,他对着两位总管太监说:“两位公公辛苦了,咱们家的人嚣张跋扈惯了,让二位来受委屈了。”
翟林和崔邦齐心里都清楚,小七爷结了德妃家的亲,那往后就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了,两人客客气气地笑着拱手。
“七少爷客气了。”
法喀对着阿灵阿的背影吼道:“阿灵阿,你休想把那包衣下人之女娶回家,我容不得你玷污我国公府的门楣!”
阿灵阿一回身,法喀对上他那冰冷的眼神瞬间被震慑在原地。
“门楣?是额亦都的门楣还是阿玛的门楣?玷污?是纨绔玷污还是科举玷污?三哥,您做了十来年的国公了,到现在还分不清这些吗?还有,德妃家一门四年前抬旗,三哥记性再不好也不该把皇上的圣旨给忘了。”
阿灵阿望了一眼国公府正堂的砖瓦,高粱明瓦富丽堂皇,他轻蔑一笑说:“随意,我自可以不在这国公府里办亲事,只要三哥拦得住。”
他送了两位总管太监出门,他们还要去什刹海传旨。等阿灵阿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一切都静悄悄,仿佛今日没有什么双喜临门。
阿灵阿推开窄小的屋门喊了一声:“额娘,我回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块萨其马砸在了他脑门上。
“啊哟,额娘,我饿着呢,您怎么浪费饽饽啊?”
话音刚落又一块棋子酥砸在了他脑门上。
“额娘,我这是脑袋,不是靶子!”
回答他的是一块砸在脑门上的状元饼。
阿灵阿快步杀进东间,他额娘巴雅拉氏正虎着一张脸坐在一把交椅上,身边的圆桌上满满当当放着各式饽饽。
阿灵阿一眼看去都是他往日爱吃的,应是额娘一早让人从城里各个铺子一一买回的。
他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拿起一块火腿饼吃了起来,“额娘,我从早到现在一口都没吃过,还是您心疼我,给我买了这么多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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