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禹君?”

有声音颤颤巍巍地从旁边传出顾凌霄循着声音侧头一看,只见还有两个没往外边儿跑的学生在那里站着。

这两人一男一女。女生清丽秀气是那种温婉柔顺、但凡是个人都不忍心伤害她的小家碧玉。男生的身材十分高挑,因为鼻梁上戴着眼镜、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眸光,他的脸上又没有能称之为表情的东西极容易令人产生“麻鸭这人绝壁不能惹!”的感觉。

“思思”

听见顾凌霄这么喊自己,那个满脸泪痕眼睛也肿得不成样子的小家碧玉顿时嚎啕大哭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就给了顾凌霄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禹君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吓我呢?你坏!你坏”

小家碧玉正是姜禹君的好朋友兼好闺蜜黄思雯。黄思雯从姜禹君出事的时候就开始哭,哭到现在早已是不成人形。她边哭还边举起小拳头来想锤顾凌霄,可想到闺蜜已经死过一遍了她那举起的拳头又怎么都落不下去了。

顾凌霄看见黄思雯就有种极强的保护欲。想来保护黄思雯已经是这个身体的原主姜禹君的习惯了。她轻轻抚摸着黄思雯的头发,嘴里跟哄孩子似的哄着:“不哭了不哭了,啊?”

黄思雯被哄了好几声这才睁开肿成两个大桃子的眼睛对着顾凌霄破涕为笑。

到了这会儿,先前被顾凌霄吓跑的学生们和僵住的老师们也大致回过神来了。

方才跑得最快、叫得最大的男生这会儿也是最先靠近顾凌霄和黄思雯的。众人只见这贼眉鼠眼的男生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问:“你他妈是人是鬼啊?还是说你是装死?好吓唬吓唬那悲天大师?这么多戏拍行尸走肉真人版呢?”

好友才刚醒就被问了这种问题,黄思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真想对着面前的讨厌鬼吼:“你才装死!你全家都装死!”偏生黄思雯从小胆子就她气得双手都在抖喉咙里的声音却细得可怜:“你、你才”

“毛明宇你个沙雕不会说话就给小爷闭嘴。”

个子高挑的眼镜男生一张口就让顾凌霄愣了一愣这人的嘴巴怎么和外表差那么多?说好的高知精英人设呢?

拍拍自己的脑瓜,顾凌霄调整了一下心态。是她对眼镜男的刻板印象太深了谁规定眼镜男不能是火爆脾气的胡汉三?

“裕哥??”

毛明宇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裕哥不是和姜禹君的关系最差了么?平时在学校两人天天都得杠上。甭管你是期中成绩还是期末成绩甚至是随堂小测验的成绩两人都要一较高下、比个高低。屁大的小事两人一言不合就能玩儿成一对一单挑决斗,你死我活生死决战。

学校运动会男女混合接力见过吧?对就是那种班级与班级之间对抗的团体竞技。但轮到一班的这两学霸头上,她俩一个队伍都有本事能给整成敌人。姜禹君提出要压轴跑最后一棒,裕哥不给。两人争执不休,老师都劝不住。最后干脆来了个双压轴

别班的学生都是只要拿着一根接力棒跑就行了。一班的学生是左右手各拿一棒,同时递给姜禹君和裕哥。要不是最后一棒跑得是直线,指不定这两个人还能争一争谁跑内道,谁跑外道。

私底下裕哥也非常讨厌听见姜禹君的名字。但凡有人敢提姜禹君的名字,裕哥分分钟就得甩脸子发火。

还有刚才的告别式上不管真心假意吧,其他同学都看着呢,怎么说都得挤出两滴眼泪来以示哀痛,就只有裕哥一个人板着脸,看都不看棺材里的姜禹君一眼。满脸都写着:“hares?老子不在乎。”

“还愣着干什么!去请老师们取消”说不出“火化”两个字,严裕皱着眉头换了个说法:“后面的流程啊!”

严裕其实在意姜禹君很久了。

这种在意他也说不好是不是单恋,毕竟他丫就没喜欢过别人。他连“喜欢”是个什么玩意儿都搞不懂。

那些和他一句话都没说过,连面都没和他见过几次就敢跑来他面前说“喜欢他”的女生,他怀疑她们脑子里要么又泡要么有坑她们了解他的什么啊就敢来对他说喜欢。

再说她们喜欢他的哪点啊?成绩好吗?他就是个被姜禹君压得死死的万年第二,这么喜欢成绩好的,那去喜欢姜禹君啊。脸好看吗?那么多脸好看的偶像明星怎么不见她们去死皮赖脸的追求人家呢?

喜欢他家的军区大院背景啊?那去喜欢他爷爷他奶奶啊。大院背景又不是他严裕挣来的,那两位才是当兵的。

还是说她们喜欢他有钱?他有个屁钱!他用的全是父母下海经商赚来的钱!他自己那点儿压岁钱也就只能买点儿一般的理财产品了。

总之他搞不懂那些脑子有坑有泡的女生们的想法,也不想轻浮地就把自己对姜禹君的在意定义成了男女爱情。他对姜禹君就是、就是

看见她的名字就会心里痒痒的。听见她的声音就会忍不住接她的话。因为平时她连正眼都懒得甩给自己,自己干脆就去激她。

她学习成绩好,他就想比她更好,用她最擅长的东西压过她虽然没有一次成功过。她不服输,他也就学着她绝不让步。

男女混合接力他不想跑她前面也不愿意跑她后面,他就是想和她一起跑

毛明宇他们那群沙雕老找姜禹君的麻烦,私底下一说起姜禹君来就全是坏话。他不想让这些沙雕知道姜禹君其实有多好,因为这些沙雕不配。又不想听他们继续贬低姜禹君,所以每次总是打断他们,让他们闭嘴。

知道姜禹君出事了的那个瞬间,他是拒绝相信的。一直到刚才的告别式,他都拒绝正眼去看姜禹君。他怕他一正眼看她,她就真的从他的生命里像流星一样的消失了。

他甚至不敢上去,把手里那朵老师发下来的纸花给姜禹君

幸好、幸好姜禹君她活了过来,幸好、她不是真的死了

“你他妈还傻站着干嘛?”

“啊哦、哦!是!!”

严裕一声令下,毛明宇立刻回过神来,撒丫子跑去找那几个腿还软着的老师了。

这里是老庙山火葬场。火葬场里直接附带哭灵的礼堂,方便亲朋好友哭完灵之后直接送家人、朋友进焚化炉。顾凌霄就是在哭灵的礼堂里醒过来的。她只要再晚醒一刻钟,人就在焚化炉里躺着了。

“禹君、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哪里还在疼?”

黄思雯扶着顾凌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火葬场附带的礼堂时时都是爆满,礼堂的外边儿随时都站着其他等着租礼堂哭灵的人家。学生们这么一闹腾,诈尸的骚动早就被人注意到了。现在已经有人贴在玻璃上拿手机拍黄思雯扶着顾凌霄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幕了。

严裕面色不善,朝着班里的男生们一扬下巴。男生们顿时一拥而上,拦住了那拍视频的几个人。

“这里的事情老师们会处理,你先下山去医院里检查一下。”

严裕说完也不等顾凌霄反应,直接道:“黄思雯,你先陪着姜禹君。我跟老师说一声,马上就过来找你们。”

黄思雯没少看着严裕和闺蜜鸡飞狗跳,这时忍不住道:“我一个人陪着禹君就行了。你要和我们一起?”

严裕瞪了一眼黄思雯。要不是黄思雯是个小姑娘,又是姜禹君这老母鸡护在怀里的小鸡仔,他肯定一句“沙雕”就甩过去了。

“从这里去医院不要钱?在医院里检查不要钱?”

黄思雯一噎,顿时脸如火烧。严裕说得对,这世道什么不要钱?可她偏偏没钱。

她家因为她妈妈叶雯笃行那有毒的“悲天大师”,搞得几乎是倾家荡产。禹君虽然逼着悲天大师承诺把钱还给她们家,可老虎吃进去的肉,你哪里能指望它给你吐出来呢?

要不是学校的学费是一年一交,她现在恐怕连学都没法继续上了

“严裕,”

把低下头去的黄思雯往自己身后一挡,顾凌霄道:“谢谢你。”

严裕哼哼唧唧几声,假作潇洒地背向顾凌霄随意挥了挥手。他没好意思和顾凌霄对上视线,心脏却是“砰砰砰”一阵乱跳,直跟插了个打桩机到心脏上,走路的脚都快飘起来了。

顾凌霄很庆幸自己家的人没来。因为家人没来,她的后事都是老师和黄思雯帮着处理的。也因此她躺在棺材里时穿的不是寿衣,而是校服。

想想看,一个穿着寿衣的小姑娘从火葬场里出来,一个穿着寿衣的小姑娘坐在医院的候诊大厅里那光景是不是特别有恐怖电影的feel?

顾凌霄可不想没事吓人玩儿。

严裕这人的办事效率是真的高。先下山的顾凌霄和黄思雯还没打到出租车呢,严裕就已经和老师商量好了下面的流程,并且追上了前面的顾凌霄和黄思雯。

他到的时间还将将好,他拿预约的网约专车也正好到。三人一路直奔距离老庙山最近的三甲医院,在路上严裕就帮顾凌霄把号给挂了。

单论成绩,姜禹君是胜严裕一筹,可论为人处世,严裕这是比姜禹君高了一成不止。倘若姜禹君做事的时候能有严裕一半的缜密,想来她也不会总是被人在背后骂“傻大姐”、“拎不清”了。

身体检查显示顾凌霄有轻微的头部创伤以及脑震荡的迹象,但总体来说身体还算健康。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近期要注意休息不能再累到,还有情绪不能过于激动。这样的结果让严裕和黄思雯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严裕以电话向老师汇报了顾凌霄的身体状况,又给顾凌霄多请了几天假。见黄思雯扶着顾凌霄要走,他也连忙跟上。

回家的路上顾凌霄一直在翻姜禹君的回忆。姜禹君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但是她死前与她有过最大冲突的就是玄缘馆的悲天大师。当时悲天大师还说什么她五日之内必遭报应云云

姜禹君一点儿都没把悲天大师的话放在心上,但如果姜禹君的死真的和悲天大师、和玄缘馆有关系,那顾凌霄代替姜禹君“起死回生”之后,她必定得再次撞上悲天大师与玄缘馆的人。

悲天大师既然敢说姜禹君五日之内必遭报应这样的话,事后免不了用姜禹君的死、还有死而复生的事来为自己壮大声势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能操纵鬼神、干涉他人的生命与运道更令人拜服的能力?

悲天大师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但就姜禹君的记忆来看,悲天大师就是个骗子。他懂的不是“玄学”,而是彻头彻尾的骗术。

姜禹君死前惦念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要把黄思雯的妈妈叶雯从对悲天大师的狂信中解放出来。让黄思雯过上正常的日子。为此,她必须要拆穿悲天大师的真面目。

用科学来对付骗子有时候并不是最好的。因为有些人宁肯去信八字都看不见一撇的东西,也不愿意相信科学。

同时,科学也不是万能的。因为还在发展中的科学本身也存在错漏。有很多事物是现今的科学还不能解释的。

玄学属于一种科学,却又不是西方传统意义上的科学。它古老,传承久远,所以神秘。而“神秘”本身就是一种非常人可以控制的力量。

要想完成姜禹君的心愿,她

嘀嘀嘀!!

刺耳的喇叭声拉回了顾凌霄飘远的神思。不远处有黄色的大卡车开了出来,那是搬家公司的车。

姜禹君的家在一个老小区里。有传闻说这个老小区两年之内必定会被拆迁改造,所以这一片的房价很是猛涨了一阵,搬回来住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小区里隔三差五就有搬家公司出入,是以小区里的人们已经见怪不怪。

顾凌霄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她没有摸到自己家的钥匙,但她并不奇怪她多少已经猜到家门钥匙在谁的手里了。

“慢点儿慢点儿!哎呀!那边的你们做什么呢!我这红木桌子可贵了!你们可轻点儿搬!”

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单元楼下咋咋呼呼。她一会儿要那些把家具搬出来的人小心点儿,一会儿又骂几个搬家工不长眼睛,把破烂当宝贝给搬了出来。

“诶诶诶你们这搬家公司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好东西尽给我擦着碰着撞着!破烂全给我捧着抱着!你们小心我投诉你们!真是的!”

茶壶一样叉着腰,中年妇女指着人的鼻子就骂。那些搬家工年纪大些的神色麻木、恍若未闻,几个年轻的却是嫌中年妇女说话太臭,脸上隐有恨意。

顾凌霄看见那一件件被当成垃圾的家具要么四分五裂、一堆稀烂地被堆在单元楼门外,要么直接被扔进了垃圾房里,和臭不可闻的垃圾混合在一起。

她的心皱成了一团。

“我才两天没回来,小姨你就这么对我?”

顾凌霄快步上前,红着眼睛就站到了那中年妇女的面前。中年妇女一见顾凌霄,顿时被吓了个趑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禹、禹君?!”

这可真是大白青天地活见鬼了。姜禹君的小姨赵美娟尖叫一声“你不是死了吗!?”,捂着嘴哆哆嗦嗦。

不是她夸张,是她外甥女真的已经被医院宣布死亡了。要不是外甥女已经死了,她能这么名正言顺地去外甥女的学校,见了外甥女最后一面,再让老师和学校去处理外甥女的葬礼,自己拿着外甥女的钥匙来了外甥女家?

“禹君!”

“姜禹君!”

黄思雯和严裕连忙跟上,两人见顾凌霄摇摇晃晃的,又想起医生说顾凌霄这几天受不得刺激的话。黄思雯是马上扶住了顾凌霄,严裕眉头一皱,顿时上前一步。

“现在你也看见了,你外甥女没事。你还要继续对她家做什么?”

“我、”

赵美娟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确定外甥女是个脸上有血色的大活人,这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脸上堆笑道:“我这还不是怕禹君没人照顾嘛以前我就和禹君说过了,她一个女孩住在这里不方便的,还是得有人照顾她才行。”

一个女孩子住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没手没脚,哪里需要别人的照顾?再说有她这么照顾人的吗?外甥女不过新丧,人都还没化成灰呢她就急着来鸠占鹊巢,还把人家的家具扔的扔、砸的砸那些值钱的、看起来应该是古董的家具则搬到了搬家公司的车上,想来是准备拉去卖掉吧?

严裕真不知姜禹君的小姨怎么能这么无耻,而且她居然还想碰姜禹君!

见赵美娟对着顾凌霄伸手,严裕挥手就想打掉赵美娟的手。哪知顾凌霄比他更快,她往后退了一步:“小姨,我刚从老庙山上下来。浑身都是阴气。你最好别碰我。”

赵美娟的手和她的笑一样僵在了脸上。

既然用纯粹的现代科学不能击败骗子,那干嘛不用玄学呢?悲天大师不是自称是“玄学大师”吗?

但论玄学,她顾凌霄可是专业的。

正好赵美娟自己到她眼前来送人头,她就牛刀小试一把,看看捡起老本行来,自己是不是还得心应手。

“小姨你今年四十五岁,属相是虎。”

顾凌霄指尖连点轻捏,看得出是在推算:“你生的那年年号是甲寅,那年命就是大溪水。小姨生日嗯,应该是农历的八月左右吧。这就是说小姨你是石崖苦海的命格。我不知道小姨是几点生的,更精确地算不了。但是小姨”

“我家基本上是个字的形状。此种形状的屋子可聚气也可散气。小姨年命大溪水,只能散气不能聚气,你住进来压不住这房子,反而会被这房子泄了气。你看这院子里的花木又枯的枯死的死,不能不能防止房子人气,反倒会从房子里吸收人的气。”

“石崖苦海的命格本来就是付出与得到难以成正比。小姨今日霸占我家房子是为了谁我不用提醒,我只想告诉小姨:哪怕你做得再多,你想象中的回报都是不可能得到的。”

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张口就是“年号”、“年命”、“命格”。这可不是把人听得目瞪口呆?尤其黄思雯与严裕。

姜禹君因为黄思雯妈妈的事情极端厌恶风水算命之类的东西,一说起来就愤慨于那些拿这些东西骗人的骗子,怎么她现在忽然就?这一点无论是严裕还是黄思雯都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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