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晌午归府后,锦瑟回知知院的时间便不多了。知知院是她为新家起的名字,锦瑟教会了秀秀姐翡翠马蹄糕后,又教了她两样点心,一应器皿,原料都是备好的,再没有天分的人努力到了一定程度也会有所得,倒是听说一个叫串子的似颇有天赋,帮忙帮忙竟能自己动手做出来,丝毫不比秀秀做的差,馅料上也有自己的想法。这倒是意外之喜,总之他们几个每日做了糕点担上街卖,日子倒是比讨饭好多了。

锦瑟也欣慰,留了钱给他们安排。众人都很有干劲,青子哥带着一群小的将院子里土夯平,后院整齐划一的蔬菜已经可以摘来吃,前院的野草拔了个干净,不知从哪里移来几株月季栽在屋前,各房的蜘蛛网扫干净,北房三间窗户纸也糊上了新的,天热用不着被褥,草席和薄毯被刷洗得干干净净,桌椅板凳坏了的一律修好,开饭时一阵阵香气飘散在院子里,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一户人家。

青子意识到这些时,怔怔地望着三间正房靠东的一间。他找来一块木板,刨成长方块,又在门廊上钉了两颗钉子,要给这院子起个名字。这事自要锦瑟这个主人来办,她想了想,用做饭未烧完的半根柴禾在木板上认认真真写上三字——知知院。写完后愣了,这名字似就藏在她的唇齿之间,呼之即出,后来读了《论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才觉悟恰如其分。

这日送三公子,得了吩咐,与小帘哥正要回府,猛然听到路边熟悉的声音,“锦瑟!”“锦瑟!”

声音忽远忽近,锦瑟探出头去,在人群中张望,见青子哥身影在来来往往的马车中若隐若现。

“小帘哥,麻烦你停一下!”

马车吁一声停下,“锦瑟,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锦瑟应着声,人已跳下马车,向那声音追去,心中有些慌乱,“青子哥,我在这里!”

青子焦急万分,在马车中穿来穿去,口中一遍遍喊,他虽知道锦瑟每日这个时辰都要来白鹿书院地院送那林府的公子,但此地马车行人太多,他实在认不出来,只得不停地喊锦瑟的名字,希望能叫她听见。可喜老天开眼,不叫他陷入绝境,身后一句“青子哥”,拯救他于水火。

“锦瑟!”青子回头见她,急忙就要带她走,“快跟我回去,敏敏高烧昏迷了。”

她心里咯噔一沉,一时反应不过来。

青子暗悔自己说话太着急,连忙补救,“昨晚上烧的,不过你不要担心,已经请了大夫,喂了药,只是今早还不见好,一直说糊话嘴里叫‘姐姐’。”

原来锦瑟最近不得空,回知知院少了许多,敏敏每日在院中等她,总等不来,又因锦瑟那日生了他的气,两人始终还有隔阂,他生怕她不要他,日日心悸,夜里也睡不踏实,这才大病了一场。

两人说话的功夫就要走,锦瑟一抬头看见四周返程的马车,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帘哥,急急忙忙奔回马车告知,“小帘哥,我这里还有些事,就不随你一道回府了。”

小帘本牵马在一旁等她,听了这话一愣,有些为难,“公子吩咐你我二人一起回府,孔先生还在府里等,你便是有什么事也要经了公子的同意,再不济回府禀告花姨娘也是好的。”他话里话外就差说“自作主张”,不过委婉些给眼前这公子的红人儿几分面子。

可锦瑟现在需要的不是面子,青子哥焦急地向这边张望,“我会尽快回府的,若公子问罪,锦瑟定一力承担,还望帘子哥通融。”

她说完,深深一揖,扭头就跑。帘子在后面诶诶要叫她,想想,叹口气,罢了,他什么也没看见。

锦瑟拼了全力往回跑,平日近半个时辰的路,这次竟只用了两柱香的时间,但她还是觉得太慢太慢,只恨自己锻炼不够刻苦,脑海里只剩下“敏敏”,“敏敏”。

第一次见他,他瘦弱得像只小猫,她那日外出,街角一大堆盛放废弃菜叶的竹篓,隐隐传来呻吟,她吓了一跳,不敢动,然后看到一只竹篓晃动,轰隆隆倒塌了一片,他就躺在那堆菜叶中,眼眸紧闭,挣扎抽搐,满脸高烧显露的涨红印迹。大夫说,怎的不早送过来?大夫说,烧成这样,时刻都是会丢掉小命的。大夫说,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当时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些心疼,却也能理解大夫那句“尽人事,听天命”,可如今推开门一见那小人儿又如当时一般满脸高烧显露的涨红印迹,踉跄着还未靠近便要摔倒,被身后一直紧随的青子一把扶住。什么“尽人事,听天命”,都是狗屁!

秀秀正在给敏敏换额头上的毛巾,锦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推开青子,一步一步走向小人儿,她那一刻浑身上下显露出一股尖锐冷漠的气势,慑得比她大三岁的秀秀不自觉向一旁让开,一句话都说不出。

锦瑟终于坐在了床榻边,看着小人儿通红的脸,眼睛眯起来,他的手也是热的,蜷缩成一团,锦瑟握住他的手,小人儿似有所觉,牢牢反握住她的两根手指,像要用尽力气,偏偏没有任何力气,嘴巴里含含糊糊“姐姐”,“姐姐”。满屋子的药味里,他在神志不清的满屋子的药味里,仿佛也能认出姐姐的味道。

锦瑟的神情逐渐柔和起来,眼泪狠狠砸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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