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面夹击的沈奶奶不得不妥协在淫威之下,抱起醋茶,由沈晋扶着往室内走了回去。

一边走,一边叮嘱刘阿姑:“惠秀,记得加冰块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进去凉快凉快,一会儿煮好我也进去陪你哈。”

沈奶奶嘟囔着:“不用你陪,我有丸子就够了。”

话语间有点小委屈,她待刘阿姑那般好,结果小晋一回来,就把她的状给告得七七八八的。

就在刚才,连她这两天去戏剧社团和别人对唱《游龙戏凤》的细节都被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知了小晋。一向正正经经的小晋也打趣起她和男搭档来,真的是羞红了老脸了!

刘阿姑看在眼里,心里好笑又不敢太过表露。老太太这几年是越活越脸薄,再多说一句,她怕适得其反。煮好丸子,按照老太太的要求,隔着冰水冷却一会儿之后,加入小小的一块冰块,老人家可受不了太冰冷的东西。

晋少不爱甜的,所幸在搓丸子时考虑到老太太不能吃高糖食物,特意加上了健康的麦芽糖,量控制得刚刚好,晋少应该能接受。

给他们两人各盛上一碗丸子后,刘阿姑整理好室外的小厨房,关掉缠绵悱恻的音响,接着去拆老太太旧的床单被套给洗了,留空间给奶孙俩说悄悄话。

沈晋和奶奶其乐融融地吃着丸子,聊了家里近来发生的趣事,聊到好笑之处时,奶孙两人的笑眉喜眼如出一辙。没多久,习惯了午睡的奶奶睡意渐渐上来,每说两句话便会陷入片刻的打盹。

他取过老人手中的碗,放回桌上,轻轻唤了声,奶奶似乎听见了,深凹的眼窝动了动,努力睁开一条细缝,终不敌周公的呼唤,耸拉的眼皮软软地重又遮住光影,人彻底睡沉了。

沈晋想起了小时候躺在奶奶的怀里,听着摇篮曲,奶奶的手轻轻拍着他后背而后舒服入睡的时光。那些年他从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开始识世事的小孩,是眼前这个可爱的女人与已故去的爷爷陪伴了他最弱小的那几年。

六月如火的天气,窗外蝉鸣声此起彼伏,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动听得惨烈。

他将奶奶散落在脸颊两旁的白发拂开,伸手穿过她的颈下、腿下,搂紧她柔弱的双肩,收紧双臂,慢慢地横抱她起来,往老人的房间举步走去。

这一步一步走着的是那些年里爷爷奶奶走过的岁月路途。

郭尧月的电话进来时,他正从浴室里出来。换掉了有些汗味的运动服,下身围着浴巾,湿答答的头发往下滴着水,拿过干发巾擦拭,边走边擦,床中央的手机倏尔响了。

扫了一眼手机,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两秒便弯身拿起,拇指右滑接通。电波相连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摒住呼吸,没有讲话。手机那头的人也安静着,浅浅的呼吸声透过无线波传来,无端勾人心弦。

郭尧月抱着小熊,下巴靠在布偶头顶,眼睛飞快地眨着。她握紧手机,显然没预想到沈晋会这么快就接起电话。

两小时前,她站在饭桌边,冰凉砸在手臂上,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结果摸了满手的泪水。她心如擂鼓,奇妙的感觉一闪而过,快得让她觉得今天、昨天发生的事情都只是一场梦境。

恍惚之间微信提示声突然响起,一看,何英英搞怪的头像旁边写着:月,杭旭泽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她心一跳,怎么这段时间大家都跟她提起那人来呢?

抽出纸巾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与面膜精华液,打开电饭煲,盛了一碗粥,慢慢吃着。还没想好如何回复何英英,这位性子急的闺蜜已经迫不及待地连发了四条长长的语音过来。

点开——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免得你又想起那些破事不开心。你相信我,一开始我都不想理他的。但有件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前几天我们高中的同学们在企鹅群里说起Z城病人家属刺伤医生的事情。不知道谁说了句我们班那谁不正是在Z城当医生吗。她就出现了,给这群忧心社会大事的同学解释了被伤的医生不是杭旭泽。后来他们又调侃起杭旭泽这么帅,家属肯定不舍得下手什么的。接下来更过分,他们把你和杭旭泽当年的事情拿出来开玩笑!”

“我看到的时候真的气炸了。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以讹传讹,为了你我也忍了,那女的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子的,她却不出来解释。杭旭泽联系上我的时候,我直接给拒绝了他,并且痛骂了他和那女的一顿。”

“我气不过他们那样说你,越想越恼火,第二天在群里怼了他们。退群之前我才发现,原来杭旭泽中间有否定他们的胡乱猜测,还问谁有你的联系方式,想向你直接道歉。前天他又找到了我,这回我没敢自作主张。月,现在选择权交回给你。我还没回复他,我尊重你的决定。”

她发了一会儿的呆,摁住录音,问何英英:“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喜欢杭旭泽呢?”

何英英是,那群老同学是,甚至连本应不认识杭旭泽的沈晋也是那样的笃定她喜欢杭旭泽。回忆过去,很多蛛丝马迹已经变得模糊,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导致全世界都认为她喜欢着一个其实她根本不是以男女之情喜欢的那个男生。

“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谁?”

多熟悉的质问啊。她想起昨晚沈晋有些失控的低吼,神思跑散,内心疑惑满满——怎么沈晋会知道杭旭泽的存在呢?他们应是两条平行线,绝没有交集的可能的啊。

突然,她想起了何英英口中的“那女的”的名字了——陈子婷,没记错的话,陈子婷当初考上的大学就是和沈晋同一所的P大。

不会这么巧吧,沈晋和陈子婷是相识的?可尽管他们认识,为什么沈晋会知道她的事情呢。陈子婷也没理由去跟他谈及她与杭旭泽的过往呀,毕竟她于陈子婷而言,即使是提及名字也会感到十分反感的存在,她始终是一个坏人。

她回复何英英;“我曾经也以为是的。”

过去高中三年是她人生中最痛苦、最迷茫、而又最庆幸的时光。她不否认入学时在校门外对杭旭泽的惊鸿一瞥,印象很深刻,导致进入教室正式上课时,看见角落窗边坐着的那个白衣洁净的男生,她的心犹如上了马达一样,心跳加速,快得离谱。

依照国际惯例,新学期新同学新风貌,新生们都得上台作自我介绍。轮到那男生上台时,至今她还记得那时候他平和干净的声线,还记得他站在那里不动就已经轻易地撩动了整间教室全体女生的心神。

“杭旭泽。”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后来经班主任介绍,才知道他是云城中考的状元。

学霸杭旭泽——这是她内心里初初对他的定位。

高一的一年里,她与杭旭泽其实并无过多交流。一则因为他是学霸,一心只顾学习跟运动,身边聚集的都是些同样年轻气盛的同龄男生。她一个女的,又是归属于学渣类别的同学,人家根本都不会跟你多讲一句话。

二则因为她对杭旭泽纯属欣赏之意,并无像她同桌林尤那样——整本课堂笔记的扉页写满了他的名字,像中了盅似的迷恋着他。毕竟沈晋也算是根正苗红的帅哥一枚,她见惯了美色,平淡的上学生活也早已冲淡了当初在校门外见他如光般的惊艳之感。

在未来云城上学之前,她跟父母冷战过,跟外婆生气过,大人们做事从来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决定权在他们手中,她从来只有反抗后必须的服从。

那一刻她站在云城的土地上,坐在容纳了40人的实中高一8班的教室里,心里面不是没有怨恨,只是顺从了自己,也武装了自己,她变得开始不喜欢笑。明明和蔼可亲的外婆,在她心里也渐渐变得面目可憎。

在云城生活刚开始的那一年里,她像个俄罗斯套娃,一个个真实的自己永远藏在下一层的皮囊之下,且越真实越弱小。那些年飘散的流言,说她从高一就暗恋着杭旭泽、费尽心机地在文理分科之前努力提升自己从而达到与杭旭泽同班的目的,从来就是一桩扯淡、无依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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