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腐血的腥臭。本应暗流涌动,浊浪滔天的河水平静异常。戚莲有些不适,脚下湿滑的触感使她十分厌烦,一身淤泥更令她作呕。
两人沿着幻境边沿缓步而行。阿姜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雾气萦纡的广阔水面。戚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刻她思绪万千。
犹记初识时,阿姜便喜欢对着河水发呆。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阿姜千百年来日复一日地对着这忘川河水,依旧会在每一次凝视它时露出那般痴迷的神情,甚至久久无法回神。
如今她死去,化作一缕飘零黄泉的鬼魂,就在她将心绪投入进江天朦胧的水气中时,她恍然间明白了。那无法登乘的舟子,难以触及的往生,千百年的驻留。眼中的并非痴迷而是无望下的渴求。
阿姜被困在这里多久,那渴望就有多强烈。
都说人死后会突然明白许多事情。这或许是戚莲明白的第一件事吧。
恍然间,她又想起了那个人。
一身伤病抹不去她唇间笑意,百年羁系夺不走她勃勃野心。本为星子,却明媚如阳光。身陷囹圄,仍高旷如神邸。
人怎么能活成这个样子!她明明有足够的理由去憎恨。但她没有,她一次都没有!那种深埋于脊髓中的坚定与强大,自己永远无法企及。向这个人复仇,不可能的啊......
她脑中一阵钻心的疼。就如过分明亮的光会刺痛眼睛那般。每一次想起那人都会无法抑制的头疼!她辨不清自己对那人究竟是憎恨还是畏惧。
生时便听闻忘川极具灵性,疯狂时可吞噬一切,平静时可安抚心绪。细雨洗刷不掉身上的淤泥,却可平静人心。
“阿姜......”她声音微颤:“我好像做错事了。”
“哦?”阿姜回神道:“你指的是哪件?”
“我......”戚莲扬起头,雨打脸上,就仿佛泪水划过脸庞:“苍夙,晏祈都不是什么好人...只有他对我好,可惜我不稀罕。”
“你后悔了?”
“没有用了,折了神骨,我彻底把他毁了。”
阿姜蓦然回身,震惊无比地瞪着戚莲,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难怪苍夙不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有,是他自己折的。”戚莲面色更加苍白。
“他哪里对不起你...”阿姜闭眼:“我曾说过,这世上天赋心性配师从苍夙的人只有晏祈和他......”她咳嗽起来,心中哀恸再说不下去,抬眼看向混沌的天空良久无言。
“你到底有多恨他。”
“我没有......他是晏祈的师兄......我当时觉得他们都不是东西......我想师父,我一定是疯了...”戚莲站不住了,她抱膝蹲下:“我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他。”
“我以为你是喜欢他的。”
戚莲心头一颤。
“我告诉你,没有哪只鬼的心思是瞒得过我的。”她微微冷笑:“你若真心悔过,便不枉我带你来这里。”
光影交错,景物翻转。淤泥崩塌化作血海汪洋,忘川水逝露出累累白骨。腥风阵阵,哭嚎声声。俨然一幅地狱之景。
“不是每一个罪孽深重的恶鬼都能来此忏悔。这里会将来者最原本的心性还原出来。”阿姜踏上微波荡漾的猩红血海:“晏祈把这里借给你。如若你真心悔过便可安然立于血海之上,离开这里。”
“我......”戚莲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缓缓地遮住双眼。她的嘴唇颤抖着,努力的想要表达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跪了下去,发丝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衣裳也揉进淤泥里。下一刻她放声大哭。她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罄竹难书,但她真的悔了。
她记起很久以前,晏祈对她说:心中只有仇恨的人,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那时她以为晏祈是在推脱,是在讽刺。她气急了,扇了晏祈一个耳光。后来,她的内心愈发扭曲,她折磨所有与师父之死有关的人,她要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悲痛。但她唯独动不了那个杀死自己师父的人!就连她的手下自己都碰不得。她变得疯狂,变得不择手段。她为所欲为,到处害人杀人,肆无忌惮。如此这般她终于触碰到了苍夙的底线,她害了苍夙的徒弟。晏祈再护不了她,她被苍夙一剑封喉,按下黄泉。
多少人羡慕她活得肆意潇洒,但她知道那都是些混账才有的想法!她到底是错了,她也觉得自己活的恶心。她痛苦的嚎叫,撕心裂肺。
阿姜始终在一旁注视着戚莲,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不忍,不忍让自己的耳朵再承受如此非人的折磨。她上前提起戚莲的衣领将她扔出血海。
心性是无法逆转的,一出血海戚莲便不再是方才的戚莲了。她渐渐止住哭声,甚至觉得自己哭的莫名其妙。
“就这样吧,我是帮不了你了。”阿姜本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强行止住言语,回首望向远处的幻境,神情极不自然。
戚莲见她这副模样,心一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所见之处只有滚滚的青烟。她只得出言询问:“怎么了?”
阿姜收回目光,平静道:“晏祈来找那条傻蛇了。”
戚莲一声哂笑:“罚了什么?断了胳膊还是断了脚?若我有这么不听话的手下,一定废去手脚,再挑了筋脉。”
阿姜眨眨眼,摇头道:“扇了一记耳光。”
戚莲讽刺道:“不错啊,仁慈高尚,善良大度的晏祈也会扇属下的耳光了。”
阿姜又摇头:“不是,他自己扇的。”
戚莲冷笑:“废物就是废物。活得像狗一样。”
“行了!”阿姜实在受不了戚莲的冷嘲热讽,抬手指向幻境深处:“指望你悔过就是痴人说梦。正好晏祈来了,你有什么想说想骂的都对她发泄去吧。”
戚莲闻言脸立即就泛起一层青黑,她踉跄一步,心口一阵剧烈的抽痛,颤栗自胸前漾开。她明白了,她对晏祈是恐惧,是源自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恐惧。
“不要!”她脱口而出,说罢又有些后悔。
“那你想怎样?直接让你这样的恶鬼转世必然是祸世的命格。”
戚莲耸肩道:“我哪也不去。我就呆在酆都。”
“我酆都要你这祸害做什么?”
戚莲挑眉:“我祸害?”她举起右腕当着阿姜的面‘咔嚓’一下掰断,笑吟吟道:“啊,真疼。”说着又随手接了回去。她将手伸向脖子,折腾了半天无奈地摊开手:“果然还是阿姜手法好,折不断。”
“我不需要帮手。”
“你需要。”
阿姜摇头:“不是每只鬼都断头断手的。”
戚莲依旧道:“你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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