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光忽忽而过,转眼到了八月十二,乡试在即。
这天,陈瑞山、陈祥山兄弟将陈文祺和陪同赴考的景星二人送到庄外五里之地。
“爹、五叔,天气炎热,您们回去吧。”陈文祺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回转头来,对汗流浃背的爹爹和五叔说道。
陈瑞山走上前,将手中的书箧轻轻放在陈文祺的背上,亲手为儿子系上背带,慈爱地嘱咐道:“祺儿,此去长途酷暑,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到了黄州码头,雇一只小船,不出一日便可到武昌城,时间宽余得很,不要急着赶路。”
“孩儿记下了。爹爹和五叔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陈瑞山回转身,见五弟已经帮景星背上了另一只书箧,便摸了摸景星的脑袋,说道:“景星,你文祺哥要备考,凡事你就多多辛苦,不要分散了他的精力。”
景星连连点头,脆声应道:“老爷,您老尽管放心,景星会照顾好文祺哥的。”
“呵呵,我放心,我放心。”陈瑞山“呵呵”一笑,复又转身对儿子说道:“祺儿,爹爹还有一句话,你可记住了。”
“爹爹请讲。”
“半年前,你五叔与你仰山师傅的文武之争你还记得吧?其实对于国家来说,文治武功都很重要,孰轻孰重不好掂量。这次既然选择了文举一途,便要潜心学问。你那点武功,若非紧要关头,不可轻易显露。当然学武的目的除了健身,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义。但即便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也要权衡轻重、把握分寸,切不可恃强欺弱、好勇斗狠,更不得动用私刑、伤人性命。你可记下了?”
“爹爹的教诲,孩儿终生铭记。”陈文祺恭谨地答道。
陈祥山走过来,见大哥恋恋不舍的样子,便笑着说道:“大哥,文祺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就放心让他们上路吧,再这样唠叨下去,没准还未到黄州,太阳就西坠了。文祺,五叔也有句话你记住,此次秋闱不管能否中举,你都给我高高兴兴地回来,五叔还等着与你切磋功夫呢。”
“是,五叔、爹爹,文祺不会令家乡父老失望的。您们请回吧。”
“好吧,我们回去了。出门在外,一切小心。”陈瑞山、陈祥山与文祺、景星挥手作别,一步三回头地返回陈家庄。
陈瑞山、陈祥山二人走后,景星扬了扬手中的扁担,说道:“文祺哥,还是让我把行李挑着吧,背在背上更加热不可耐。你看,你的衣衫已经汗透了。”
“这天气,即便不背东西也是一样的出汗。你这么个小人儿,挑两个沉甸甸的书箧,不压扁你才怪。要不,由我来挑?”陈文祺说着,就来解景星背上的书箧。
景星知道陈文祺怕累着自己,连忙逃了开去:“算了,还是一人背一个吧。大不了回去挨爹爹一顿骂。”
江南的气候与北国的气候差别甚大,虽说处暑早过,秋分将至,但“秋老虎”余威不减。二人一路走去,已是汗出如浆,遍身湿透,携带的茶水早已告罄。正当二人口渴难忍时,远远望见前边路旁有间屋宇,檐上高挑着一面鹅黄色旌幡,上面的“茶”字苍劲有力。
二人一见,顿时口内生津,急忙加快脚步,赶至屋前。抬头一看,檐下还悬挂着一幅匾额,匾额上面临时贴的纸上书有“岚记功夫茶”五个大字。
“功夫茶。”陈文祺不禁哑然一笑。听说过下江人喜欢喝功夫茶的,难道本地也时兴这个?
“岚记功夫茶。”忽听身旁有人一字一顿地念道:“啧啧,今古奇观咧,炎天暑热的,渴得恨不能牛饮一番,谁耐烦喝什么功夫茶啊?”
陈文祺扭头一看,两个五官相貌、高矮胖瘦、衣着打扮一模一样的青年男子并排站在身后,若不是一个手提宝剑、一个手摇折扇,很难分辨他们是两个人。
那手摇折扇的青年向陈文祺微微一笑,算是萍水相逢打个招呼,而后对手提宝剑的青年说道:
“彦弟,不要少见多怪,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且进里屋,见识一下这岚记功夫茶的喝法。”说完向陈文祺微微颔首,当先走进屋里。
那被称作“彦弟”的青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屋内柜台前,用手指轻轻敲击一下柜台,对柜台内忙碌的伙计说道:“伙计,来两大碗凉茶。”
“欢迎客官光临小店。”伙计抬起头来,热情地与众人打个招呼,然后说道:“客官,如果您是买茶的话,便是一两银子一碗。小店规矩,先付钱后喝茶。”
“什么?一两银子一碗茶?”被称作“彦弟”的青年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到地板上,“你们这是卖茶还是打劫?”
听到伙计的报价,其他一起进来的人也惊讶非常。要知道,一两银子要买四石大米呢。
“客官少安毋躁,小的是说买茶的话。小店还有免费的茶供应呢。不过……唉,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客官们请看这个吧。”伙计满面春风,伸手向旁边一指。
众人顺着伙计的手指瞧去,柜台旁边立着一个屏风,上面写着:
“古人云: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沈思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今进店之客人,无非士农工商四民,吾之茶楼曰功夫茶,是故与士言文,与农言力,与工言巧,与商言数。凡小露功夫者,小店便当奉上香茶,免费供客人饮用每位可另带一人同饮。若无功夫又确需饮者,则按一两纹银一碗茶而沽,恕不赊欠。”
众人看后恍然大悟,原来此“功夫茶”不是彼“功夫茶”。其中有一技之长者,一来心痛囊中的银钱,二来一时技痒,故对“功夫茶”大感兴趣,想看自己能否凭“功夫”赢得免费的茶水。于是急不可耐地向伙计询问何谓“言力、言文、言巧、言数”。
伙计微微一笑,走近屏风,将之反转,只见屏风背面写着:
“言力者,力举千斤石磙,手臂伸直即可或硬弓立射三十丈,箭头触靶即可
言文者,抽签选题,百步成诗,合韵律、平仄、对仗即可或联对,百步内按所选上联对出下联即可。
言巧者,一息之间,凝水成冰或融冰成水即可或进入迷宫之中,一炷香之内走出即可。
言数者,重排九宫,无论移动多少步,一炷香之内完成即可或算盘算数,抽出十题,一炷香之内正确算出即可。”
众人看完,有的面露难色,有的跃跃欲试,有的回首望着那端坐喝茶之人,不知他们喝的是“功夫茶”还是“纹银茶”。
小景星看完,附在陈文祺的耳边悄声说道:“文祺哥,这弯弓射箭、力举千斤,有武功的人都能做到而吟诗作对、九宫计数,也难不倒读书之人。唯有这凝水成冰或融冰成水要在一息之间完成,那得多深厚的工夫才能办到啊?而且还要身兼柳师公的烈焰掌和杨师公的寒冰掌两门绝世武功才行。”
陈文祺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低声说:“哪要什么烈焰掌寒冰掌的,其他的倒是要些真本领,唯有这道题么……你也能轻易做到的。”
“我?”景星似乎不信,待要问其诀窍,只见陈文祺将手一摆,“嘘”了一声。
这时,一个肩背褡裢的中年人越众而出,说道:“钱某不才,算盘打得尚可,咱就打几道算题混碗茶喝。”
伙计听罢,响亮地喊道:“有客人言数。”
话音未落,自大堂后面分花拂柳般走出一位妙龄少女,明眸皓齿,杏眼桃腮,体态轻盈,美艳无双。直把众人看得眼直耳热、心头撞鹿。
那少女见惯不怪,抿嘴一笑,盈盈说道:“哪位客官言数?请随小女子到后院献技。有言力、言文、言巧的客官,也请过来。”
众人不知是有技要献,还是看不够美色,尽皆跟随那少女向大堂后面走去。陈文祺见景星面露神往之色,便向他扬扬下颌,两人随众而行。
茶楼后面,是一个大大的院落,院子一角的树荫之下,一着长衫、一穿短褂的两位老者正在对弈,对于来客视若不见。
少女待客人进入临时搭盖的草亭之内坐定后,便将钱姓中年人引到置于草亭中的书案前,让他挑选一把趁手的算盘,并请钱姓中年人从书案上一个用绢布遮掩的小木盒中摸出一只纸签,上面写有十道加减乘除混合算题,然后点燃一支香插入香炉之中,对中年人轻声说道:“请客官计算。”
少女语音一落,中年人的算盘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当香炉中的线香还剩寸许时,中年人叫道:“计算完了。”
众人一听,“啪啪啪”地鼓起掌来,似乎是自己的杰作一般。
“不慌,还不知对是不对。”少女的声音可没有她的美貌动人,冷淡得似乎有点煞风景。
少女拿过中年人手中的算题,平铺于书案,从书案的抽屉里取过一支未曾用过的大楷狼毫,蘸了一点清水,往算题旁边空白之处涂抹了几下,十个数字立马显现出来敢情每张算纸上都预先隐写了答案。
少女将答案一一对照,没有发现差错,便对中年人说道:“恭喜客官,全算对了,请进里屋喝茶。”然后向屋内清脆地喊道:“为钱先生奉茶。”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掌声。
“好,方某也来献献丑。”那持剑的“彦弟”站起来,抱拳向少女说道。
“敢问客官选哪行?”
“方某乡间农夫,没有什么本事,只有几斤蛮力,就举举石头吧。”
少女朝他望着,既不动身也不说话,显然不信他是犁田打耙之人。
“怎么,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吗?”持剑的“彦弟”礼貌地问道。
少女徐徐说道:“这位客官,还是选其他的吧。万一石磙举不起来,便会自伤的。”说完似乎怕伤了那青年的自尊,连忙补充一句:“哦,小女子没别的意思,这石磙至今尚无一人能举起来呢。”
“多谢姑娘提醒。但方某一技无成,只有几斤蛮力,今日权且一试。”“彦弟”说着向手拿折扇的青年一指,“这位是我胞兄。有我兄长作证,在下若举不起石磙以至伤及自身,便是咎由自取,决不迁罪于贵店。”
少女见手拿折扇的青年将头微微一点,知他已然同意,便对“彦弟”说道:
“既如此,客官便随我来。”少女将“彦弟”引至草亭外,指着那个大石磙说道:“这个石磙号称千斤,实则五百余斤。且不说石磙的重量,单这石磙周身光滑,手无着力之处,便是难举。若要勉强而为,自身定致伤残,还请客官三思。”少女转头向树荫下对弈的老者望了一眼,低声向“彦弟”说道:“其实,小店……,即便客官无甚功夫,也……也会奉茶于客官解渴的。”
这时,那位手拿折扇的青年扬声说道:“愚兄弟感谢姑娘的再三关照。不过,就让舍弟举举无妨。”
“那么,公子务必小心。”那少女无奈,只好叮嘱一句,退至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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