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油灯点亮了。
光瞬间充满了房间的所有角落。
火是一种神奇的东西,是人类与黑暗斗争的伟大发现,是勇敢者从神这里偷窃的赠礼。
初新听说第一个能生火的人被称作燧人氏,使用的是钻木的手法。
掌握了火这种元素,人们不再茹毛饮血,能够拥有更长的寿命,点燃的火把可以驱赶黑暗中的猛兽,甚至用来焚烧山林,围捕猎物。
火也给历史添了许多笔墨。
战国时,燕国名将乐毅半年连下齐国七十余城,田单用反间计逼走乐毅,再摆火牛阵大破燕军,尽复失地;东汉末年,曹操统兵二十余万,号称八十万,以不可逆之势南下长江,周瑜诸葛以五万之众,乘东风之便,以火击退北人,促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刘备称帝后,兴兵伐吴以报关羽张飞之仇,夺荆州之恨,吴都督陆逊在猇亭一把火烧尽蜀军营帐,让昭烈皇帝只能在白帝城郁郁而终。
现在,火能带给鲁胜班的并不多,却足够让他镇定下来,讲一讲旧事。
鲁胜班道:“天水第一剑客,说起来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初新就静静地听着,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玩泥巴的孩子,而鲁胜班早已是个成名的匠人。学剑的他对于向阳子的故事也非常好奇,他也想知道什么样的不幸发生在了这位天才剑客的身上。
鲁胜班说了下去:“他那时来到了洛阳,看望他最好的朋友。”
初新问:“向阳子的确有很多朋友,可他最好的朋友又是谁?”
鲁胜班道:“他认识的稀奇古怪的人实在太多,愿意和他认识的人也太多,大部分是想借他的名气,沾他的光,这个人却不同。”
初新又问道:“哪里不同?”
鲁胜班的眼中有了一种奇异的光彩,他仰起头说道:“这个人和向阳子结交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打败他。”
初新很疑惑,不解道:“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鲁胜班反问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初新解释道:“那个人想要击败向阳子,他就是向阳子的对手,一个对手又如何成为最好的朋友?”
鲁胜班叹了口气,回答道:“一个人最好的朋友却往往就是最可敬的对手。”
初新细细品尝着这句话,忽然问鲁胜班:“这是个可敬的对手吗?”
鲁胜班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觉得这两种单纯的表达方式都不太对,还是用语言描述了自己的看法:“他曾经是值得尊敬的,可后来却变得不同了。”
“为什么?”
鲁胜班敲击着桌面,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太想赢了。”
太想赢,这三个字总结了许多的成功,也道出了很多痛苦的根源。
鲁胜班继续说道:“他本来也和向阳子一样,是个顶尖的剑客,可他和向阳子比起来,总是差了一点儿,谁也说不出他差在哪里。他的拔剑和向阳子一样快,剑招和向阳子一样纷繁,应变能力同向阳子一样强,可他总是差向阳子一点儿。”
初新也体会过“差一点儿”的感觉,那感觉就像你在够一片叶子,明明跳起来指尖能够碰触,却永远也摘不下来。
这一点儿差距或许并不源于两人的实力,可能只是因为第一场较量时,向阳子侥幸胜了而已。
之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一个人死去,或是打破这个格局,否则不仅别人认为他差一点儿,就连他自己可能都会觉得永远比向阳子差一点儿。
这种念头会把人逼疯。
“他就是这样陷入了魔障,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鲁胜班的声音变得阴郁。
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陷阱往往才是最难避免,最难脱身的。
初新问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开始酗酒,开始放弃练剑,变得自暴自弃。”
“可这样他便更加无法击败向阳子了。”
鲁胜班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有一天,他却突然找到我,让我为向阳子做一副剑鞘。”
“剑鞘?”
“就是这个。”鲁胜班指了指向阳子扔给自己的那副剑鞘。初新把剑鞘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目光停留在了镶嵌着的几颗玄色石头上。
黑魆魆的石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华贵,根本就配不上细腻的雕刻纹路和璀璨的宝石。
初新疑惑地问道:“这些黑色的石头是什么?”
鲁胜班回答道:“磁石。”
“就是那种可以吸住铁器的怪异石头?”
“正是。”
初新伸手去抠其中一颗磁石,却怎么也抠不下来。鲁胜班看见他的这一举动,劝初新不要白费力气。
初新百思不得其解:石头明明只是简简单单地镶嵌着,为什么自己一颗也拔不出来?
鲁胜班用一种骄傲的语气告诉初新,这几颗磁石看似简单地排列着,却是自己试验了几百次的结果。剑鞘上的这种阵列,刚刚能保证它们的稳定性,配合自己刨出的凹槽,无论是谁也休想抠下来。
“除非……”鲁胜班翻找出一块同样黑魆魆的大磁石,放在剑鞘旁边,镶嵌着的小磁石竟然自行脱落,吸附在大磁石上。初新被这个变化吸引住了,抓起大磁石翻来覆去地看。
看了不一会儿工夫,初新问道:“他为什么让你做这副剑鞘?”
鲁胜班用手指点了点初新手中的磁石道:“因为只有我才能做出这样一副剑鞘。”
初新摇了摇头,解释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这个剑鞘有什么玄机吗?”
“你可以自己试试。”
鲁胜班把一柄剑递给初新。初新犹豫着把剑插进剑鞘,看似顺利,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传到初新手上,剑仿佛有时坠得很快,有时又坠得很慢,用的力气也是时小时大。
初新又开始拔剑。
拔剑的感觉更诡异,让初新有种自己还是头一次碰剑的错觉。
鲁胜班这时才慢慢说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从这副剑鞘中拔剑的感觉根本不同一般。”
初新点点头。
鲁胜班接着讲向阳子的故事:“在剑鞘完成之后,他便将这剑鞘连同一柄珍贵的剑一同送给了向阳子,并且相约在七月七日七夕节这天比剑。”
“向阳子答应了?”
“答应了。他从不会拒绝任何的挑战,尤其是关于剑的挑战。”
鲁胜班说完这句话后还补充道:“他是个很骄傲的人。”
初新还是有很多疑问。他问道:“向阳子难道一定会用这副剑鞘和那柄剑同他比试吗?”
鲁胜班点头道:“他一定会的,用朋友赠送的剑与那位朋友较量,是剑客的表达尊重的一种方法。”
初新抛出了又一个问题:“那么,向阳子如果事先拔过剑,那人的计划岂不是就暴露了?”
鲁胜班道:“你的确是一个虑事周全的人,可惜向阳子从不轻易拔剑,他每一次拔剑都必须要见血。”
初新沉默着,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觉得这个计划的漏洞实在太多。
鲁胜班大概也猜到了初新的想法,他只是淡淡道:“实在是因为他们对彼此了解太深,所以向阳子的所有反应其实都在他的预料和计算之中。”
初新讥讽道:“是他了解向阳子,向阳子却不了解他。”
鲁胜班无奈道:“这只不过因为他变了,变得太快了。”
拔剑是向阳子的成名绝技,限制了向阳子拔剑的速度,是否真的就能击败他?
这是初新目前在考虑的问题。
鲁胜班已经越说越起劲,他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背不那么弯曲,关节不那么僵硬的时期,他依靠这段记忆变得年轻,话也变得多了很多:“不光剑鞘被做了手脚,他还有其他的办法让向阳子走向失败。”
“什么办法?”
“激怒他。”
“激怒他?”初新知道,人在愤怒时判断力和行动力都会变差,却想不出什么能够激怒一个心理素质过硬的剑客。
“向阳子心爱的女人,在决斗前一天晚上遭到了强暴。”鲁胜班的声音和神色都有些异样的起伏,让初新想起鞭打养马人时的三叔。
带血的鞭子,蜷缩着的家丁,森冷的庄园。
三叔脸上那种扭曲的、兴奋的表情,让人想要呕吐。
此时,鲁胜班爬满皱纹的脸正带给初新反胃的感觉。
初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决斗的结果呢?”
鲁胜班只说了四个字:“一死一盲。”
盲的那个人自然是向阳子,这让初新有些意外。初新问鲁胜班:“他明明已经在剑鞘上做了手脚,也应该成功激怒了向阳子,扰乱了向阳子的心神,为什么输的人还是他?”
“他没有输。”
“没有输?可你刚刚说他死了……”
鲁胜班的调门突然升高:“是死了,又不是输了!”
初新不懂,输了,死了,便什么都没了。既然如此,输了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可鲁胜班很肯定地告诉他“有区别”,有些人宁可死也不愿意输,就是这区别的佐证。
“既然他赢了,为什么还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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