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船近乎子时到达仙览渡,再往下的数百里江道落差极大且蜿蜒不定,便不再适宜航行,且站在仙览渡最后一座大桥上,就可瞧见江面悬空成瀑之景,和着月色骤然沸荡,激起氤氲迷雾,回映得天上那一轮皓月如盛开芙蓉。

仙览渡四面皆山,分明不算高的山峰却常年有半截埋在云雾之中,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仙览渡由此得名。仙览渡这一处分流上架有七座大桥,每一座大桥便是一家渡口,大桥两侧分别是居住地和集市街,陆粒和李李在第一座大桥下船,桥头一杆大旗迎风猎猎作响,上书仍是一个董字,想来那位王妃便是姓董了。

沿河北侧有着三条灯火通明的大街,明月高悬来往人群仍是络绎不绝,陆粒注意到他们多是搬运货物的工人,每个渡口人群穿着有着明显区别,两人寻了一间按时辰算费用的客栈放好了书箱却无困意,打算出门闲逛再寻些吃食,那船上的糕点样子俏丽,但入水即化半分不顶饿。

李李斜眼瞧着几座被灯火撑亮如白昼的平桥,叹道:“祝先生曾提到过仙览渡虽规模不大,却占着云锦国每年东西向水运物资近半,我一直好奇如果地方小了如何能占得如此巨量的运输,原来是昼夜不曾停歇,夜晚便是如此,白昼可怎了得?”

陆粒笑笑,“书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李李轻跳起身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道:“绝知此事要躬行!”

两人相顾无言,都瞧出了对方眼里的心思,如此重要的航道中客运却只董字旗眉船一家,也就是那位一字王了,换做他人绝不是有钱就能办到。

如今的天下大势虽不是大张旗鼓的群雄逐鹿格局,却也远远算不得太平盛世,但好在天下终归是有过一统,意味着没有刻意管制下的商贾再没有八方壁垒,甚至是与争斗得最为凶狠的北浮国每年贸易往来数额却是最大,中原之地自诩为天下正统,古玩名作一旦流传而出无一不是千金万银之价,被北浮国戏称如女子腰肢般柔软的江南丝绸当下大头由官府管控,没有个两三年的提前预定,至多到官市买个一尺半寸,饶是如此物产丰宜的云锦国也不敢说一句“可不籍外来货物以通有无”,每年从北浮国运输而来的盐铁占据小半、狼毫小尖在某一年贸易堵塞后差点成为文房清贡而只看不用、兽皮羊绒更是胡州黄州等北地之人的心头好,从十万大山北上的香料特产已是高门贵族必不可少的奢侈品,从东西诸国而来的各色种子让中原大地黑褐色的土地更加五彩缤纷。

更有佛经从西方佛国如一朵妖艳莲花飘掠而来,在千年以前的战火土壤中落地生根,与本土儒道并立三称教!

吃食琳琅满目,李李还是要了两份本土小吃虾粉,鲜香扑鼻口齿留香,虽不说回味无穷两人倒也是心满意足,只是结账的时候陆粒又不免心疼几分,两份虾粉的价钱几乎是蒙大叔铺子忙活大半天的收益,即便渡口物价普遍偏高,可这也还没入中州呢,真到那挥金如土的京城,自己能活几天呢?

回客栈的路上两人又被香气吸引,定睛一看是那板栗酥鸡,新鲜的板栗似乎流露出高挂枝头的风草气息,倒不是两人口欲眼馋,板栗分明是秋季成熟,可听闻疏州交州与十万大山之间,有着两边共属的第三条大江,而大江南岸再南,果蔬不受时令限制,以往千百年的“不时不食”规矩由此打破。

来不及多瞧一眼仙览渡的白日繁华,翌日一早两人就匆匆赶路,入中州这一段路若是不作停歇,一日就可到达,再到那座天下闻名的蒜山渡乘坐渡船,不需两三日工夫就可直达八卦洲。

马车上李李仍旧不太安分,两人跟随的是货运商队,半车货物半车人,不过好在一大早赶路的人不多,两人乘坐的马车暂时别无他人,虽然价格相对低廉,但商队领头人也说了,中途若是还有客人,就得挤挤,但终归不会让他们坐得难受,两人对此并无异议。

因为道人一句“未满桃李不可出足一州之地”,李李被“困”在雨花县从未出过远门,别说是踏青远游亦或走亲访友,就连老校尉李琰官复原职举家迁走京城,也不敢将少女一同带走,直到有了此时身上这件神秘的清微宗云纹裙袍,这也是陆粒在听到眉船上那富家女妄图买下此裙时为何心惊的缘由,李李又是个说话不好听的,小水云嘴上的阴阳怪气功夫大半恐怕就是“受教”于李李,不过好在最后事情没有闹开,仙览渡一别,那个腰间开始挂上半枚玉佩的秦重归俨然还是一副知书达理的公子哥模样,笑眯眯的与两人挥手告别,而那个富家女离得不远,眼中对裙袍的觊觎感荡然无存,陆粒想不通其中缘由,只是觉得没有更多的麻烦事可能就是最好的事。

何况东行至蒜山渡之后,百家水路千户陆行,三方从此有无机会再次碰面都成问题,陆粒稍稍放宽心,自己虽是从小浪迹,却何曾有心赏过沿途风景?

仓廪实而知礼节,再说难听点就是温饱才能思**,如是不温不饱终日为些嚼谷而心惶惶,如何能生出别样心思?

群山万壑有大道,独留马头向黄昏。这可不是某位诗家文豪有感而作,而是如今天下铜臭气最为强烈之人,浩然钱庄那位大当家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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