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华夏兴回家,见到房间已经打扫,但是桌上没了晚餐。纸条还在桌上,下面却是添加一行娟秀小字,“谁又是良善的!”
华夏兴一下就联想到谁又是良善的中的谁,指的是他老爸。
他苦笑,他老爸还真不是值得尊重,值得忠诚相待的人。
他也是被最近的事情逼得有感而发,抽出钢笔再写一段,“别人的行为不应成为我作恶的理由。”
但想想没意思,他也没有理由要求别人的行为,就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他连自己都管不了呢,他因杨富贵的言行对杨富贵恨之入骨,他不是圣人,哪儿克制得了自己心静如水。
可是,他只能偃旗息鼓,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不是他没办法,而是他拿杨富贵没办法。
这时候一个电话进来,号码是他不认识的。
“我是余珊珊,还记得我吗?”
“哦,余小姐,好久不见。有什么事?”
“我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你请我吃晚饭。”
华夏兴眼前浮现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但是他心里还有另一双碧蓝的眼睛。
“不好意思,我今天很累,不打算出门。改天请你。”
“可是我要交给你的东西很重要,你再累也得来。你谢我的报酬是一顿晚饭,然后两清。OK?”
华夏兴打小见多女孩子在他面前搞怪,早见怪不怪,但见余珊珊说得干脆明白,似乎真有大事,只得应了,立刻开车赶去余珊珊指定的小饭店。他有预感,这位市一机的员工肯定只会因为市一机的事情来找他。他很愿意知道。
找到那家饭店,却是小小的门面,脏脏的环境,好多人赤膊坐在放在沿街的桌边喝啤酒吃饭。
华夏兴没见到余珊珊,就问服务员要了一张桌子坐下。
小脏店人满为患,他的桌子被摆在离店门遥远的地方,灯光都吝啬光顾。
他今天确实很累,因为爬上爬下地为老翻砂车间做了测绘,看看能不能将老车间旧貌换新,里面的设备鸟枪换炮。
等啤酒送来,他看看同来的玻璃杯子模糊得形迹可疑,索性对着啤酒瓶喝酒。
一会儿,听得身后有人道:“嘿,饱受打击的同志还坐得直吗?”
“本同志的心灵巍然耸立。”华夏兴回头一看,正是余珊珊,大热天穿得宽袖大袍的,上身是男式圆领T恤,下身是牛仔短裤,那蓝色T恤上还有几滴白漆,似是从什么建筑工地赶来的民工。他起身让座,拎过一瓶啤酒,问:“喝吗?”
“喝。不喝啤酒,这儿没东西解渴。”余珊珊说着掏出一张纸,递给华夏兴,“公司已经谈下的两家外商,刚来公司考察过,基本确定大批量做你的那个产品。”
华夏兴一脸苦涩,其中一家正是以前他的甲方。
“谢谢,只是看见了徒增烦恼。”
他也不知道余珊珊是何用意,他现在已经不敢相信别人。
谁知道呢,以前这个余珊珊可是不大合格的美人计主角。
他将纸条推还给余珊珊,“你们杨总现在连门都不让我进,我的事还是别给你添烦才好。吃点儿什么?或者我们换个饭店?”
“不换饭店,这家店号称本城四小脏之一,出了名的脏,可又出了名的好吃。当然你不能点冷菜。”
余珊珊招手叫服务员过来,如数家珍地报了四个菜名,都不问华夏兴,就将菜点好了。
等服务员一走,她就将纸条拍回给华夏兴,低声道:“不用怀疑我有什么不良动机。我既然做了这种背叛公司的事,就不打算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上班了。我过几天就辞职,呆足一年,我已经受够了。”
华夏兴听得一头雾水,“谢谢,不过你不必为我牺牲什么。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华先生,我尊重你的才华和执着,才会帮你一起生气杨总的无赖行径。有些事法律惩罚不了他,老天还会劈一只响雷下来呢,我帮你充闪电。但我不是为你牺牲,我是被当年的合资日方招聘进来,说好的是进先进的研发中心,但等我分配进来,市一机已经换了老板。都没等我板凳坐热,市一机又换老板。研发中心当然也没影子,他们想分配我做办公室花瓶,我坚决不肯,可抗争结果还是给分到进出口部做花瓶。好吧,为了户口,我做。现在一年满期,我的档案和户口不会被退,我当然辞职。与你无关。纸条你拿着,你绝不能让杨总得逞,这是市一机很多正义同志们的严正呼声。”
华夏兴不晓得这个小姑娘究竟什么意思,婉转指出:“我在市一机有不少朋友,但是他们的生存依赖于市一机的生存,他们心里虽然知道我被侵权,可是他们在行动上未必发出正义呼声,来阻止杨富贵得逞。不过依然谢谢你的纸条,我会留作纪念。”
余珊珊只不过是说话夸张了点儿,表情眉飞色舞了点儿,没料到好心没好报,被无情揭穿,不禁俏脸通红。她是打小就四方通杀的美女,她自然不肯受一点点的委屈,“你没尝试,怎知市一机群众没有正义?当然,杨总权势倾城,你选择忍气吞声,选择望风披靡情有可原,你识时务。可是,我原以为你好歹有点儿血性,你会想办法阻止外商的采购维护自己的权益。看错你!”
华夏兴本来就憋闷,好不容易自我调节才表面显得心平气和,被余珊珊一刺激,怒了。但他瞪了好一会儿眼睛,最终还是没对女孩子下毒舌,可还是忍不住道:“那辆车子好像是你们杨总的,他也来这种地方吃饭?”
华夏兴说得认真,余珊珊信以为真,放眼一搜,果然见转角停一辆旧普桑,依稀仿佛就是杨富贵的座驾,华夏兴坐的地方正好角度,可以看见车牌。她一惊之下,本能地捂住自己的脸,可又担心地从手指缝中钻出两只眼睛,四处打量。好在没找到杨富贵。
华夏兴这才道:“我刚才看清楚了点,好像不是你们杨总的车牌。现在满大街都是这种车。”
余珊珊惊魂甫定,她可不愿在离职的节骨眼上被杨富贵抓到与外敌沟通,被扣住档案。那种农民不拿别人当人,居然想得出让她当诱饵使美人计,那种人什么干不出来。
但余珊珊喝一口啤酒,镇定下来,忽然意识到上当了。
她顿时恼羞成怒,柳眉倒竖,起身愤愤欲走。
可欲走还留,非得骂完才肯离开。
“你这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涮我很开心吗?你还不是绕着杨总不敢照面?你有种自己闯祸自己解决问题,别让你爸拉一副老脸,挨杨总训孙子一样地骂啊,我们旁边听见的都替你爸抱不平,你昨天又去哪儿啦。你比我还没胆子……”
华夏兴见余珊珊生气,本已起身阻拦,准备道歉。但听得余珊珊骂他的内容,急火攻心,眼看着余珊珊滑不流秋非走不可,他急了,一把抓住余珊珊双臂,急道:“我爸去找杨富贵了?我爸……在哪儿……他们怎么……杨富贵怎么对我爸?”
余珊珊惊得立刻住嘴,双手顺势护在胸前,严正警告:“华夏兴,你不许耍流氓。立刻放手。”
见华夏兴火烫似的抽回手,背到身后,余珊珊却转嗔为喜,被华夏兴的动作逗笑了,她手指椅子命令:“坐下,坐下跟你说。”
外人眼里,这是赏心悦目的小儿女吵架,唯有华夏兴满心黑暗,接近爆发边缘。
他犹豫了一下,得到余珊珊不逃走的保证,乖乖坐下,听余珊珊说她怎么听见杨富贵与华夏兴爸通电话的经过。
华夏兴可以忍,可以想尽法子化解从杨富贵那儿所受的屈辱,也可以对经济损失视而不见,可是他不能忍杨富贵对老爸的侮辱。
偏偏余珊珊记忆惊人,小嘴嘀嘀呱呱将杨富贵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华夏兴的腮帮子不由自主地痉挛,太阳穴突突乱跳。
他不知道老爸找了杨富贵。
他还以为杨富贵终究是理亏,因此不敢见他们,只会背后搞搞阴谋。
那么他撤诉了之后,昨天老爸告诉他税务那边也改口,他还以为事情就这么罢休了。
他没想到,这还是老爸去求了杨富贵的结果。
相比老爸,他自以为受到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尤其,老爸还是拖着年初才刚小中风后的病弱身躯承受杨富贵的侮辱。
这一刻,华夏兴恨自己。
“还有吗?”华夏兴勇敢地问出声,既然事实铺面而来,他选择面对。
“没了。你脸色很糟糕。吃点儿红烧小蹄髈,都快凉了。”见华夏兴拉着脸摇头,余珊珊道:“这就是了,你应该生气,可是生气不应该作践自己。快吃吧,吃饱才有力气生气。”
华夏兴没法说话,怕一说话就是爆发。
面对余珊珊好意递来的半只小蹄髈,他没有胃口,可是嘴巴却由不得他,他的嘴巴狠狠咬下一大口,几乎不用咀嚼,就硬生生吞咽下去。
蹄髈肉虽然住得润滑,可是那么一大口下去,还是将咽喉挤得刺疼,华夏兴却享受这等疼痛,继续大口大口地吞咽。
余珊珊见此大大不妙,眼看华夏兴半只蹄髈下去,眼睛又瞄向另外半只,她连忙抢先一步,将盘子拢进自己领地。
却见华夏兴一抓不着,大掌一个转弯,抓住啤酒瓶,她赶紧伸手去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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