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最后一个夜晚,乍暖还寒。
我们原本预计是在下个月的五号去上海那边医院到岗,突然间通知我们延后到二十号,这边医院实习到四月二号结束,那边二十号才开始,于是,就突然地多出了十几天的假期,我打算出去旅行,趁着年轻,好好看看祖国的大好山河。
“快走了,有什么感想?”陆老师问我。
我嚼着老师带来的软糖,很傻,“没什么想法,”陆老师冷哼了一声,“那你以后是打算在医院工作吗?”她问。
这么一问,一想到将来的事情,头就好痛,糖都不甜了。
“不想。”我答道。
“那你什么打算?”陆老师关心道。
我甚至一眼能看得到医护行业的尽头,“考研吧……”我说。
陆老师也就没说什么了。
我知道,这可能是逃避就业的一种行为,不算大丈夫,但我又能怎样?我何尝不想是个富二代?不用愁将来和以后?不用在现实生活里苟且梦想和远方?
人啊,命都不同。
我曾经的老同学,该去中科院的去中科院了,保研的保研了,出国的出国了,日本、法国、英国、美国……该继承家业的回去继承家业了,我特么怎么就这么垃圾?
不能想,一想就厌世。
“你也不要压力太大了,路还很长,你现在只是个起点而已,到底是谁混得最好,还说不定呢。”陆老师对我总有一种莫名地信心,她总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假装看不见她对我的期待,这样我会好过些。
我点点头表示默许。
“120来了。”老师说。
“嗯。”我放下软糖,套上手套,跟老师一起推车出去接病人。
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每天相似又不同,活得无依无靠,像一叶浮萍、一株蓬草,随波逐流,任由命运的安排,听天由命,组织安排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点主观意愿都没有,日子枯燥得像吃白纸,口燥咽干,还毫无味道。
我突然想恋爱了……
或许是春天来了的缘故……
“她怎么了?”送来的是个姑娘,这天才暖和这么一点,姑娘穿得可单薄了,别那么爱美,给你冻出老寒腿,“我刚跟她吵架,然后她就一口气背过去,抽搐,然后现在手脚发凉发麻!”陪同来的男子显然是她男朋友,很关切她的状态,“嗯……”我拿捏不准,便含糊其辞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去窗口挂个号再过来。”
我默默地向老师旁边走去,小声道:“老师,你看,这什么情况?”
我看着都有点害怕,女子还在不断痉挛了,全身发抖,老师倒是没什么反应,毫不关心,“过度通气,不要紧的。”连多看一眼都懒得抬眼,“小情侣吵架嘛,别管他。”
为什么老师不去关心他们?
关心他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是在浪费、占用医疗资源,急诊很忙很乱的,也就只有我这样的实习生才闲得发慌去管他们。
“你把嘴巴闭上,用鼻子呼吸!”我看姑娘翻着白眼、大口喘气,便发话道,她倒也是听话,把嘴巴死死抿住,“呐,我给你带个口罩,你不要用嘴巴呼吸,用鼻子呼吸,不然你会手脚发麻、会头晕的。”说罢,我把口罩给她捂好口鼻。这样做是为了让她把呼出来的二氧化碳再吸进去,她就不会上气不接下气了。
“医生,号!”男子把挂号来的票据递给我,紧张道:“医生,她没事吧?!”我默然了一眼,冷淡道:“不要紧的。”
“顶多躺半个小时,她就会走的。”老师见我好像还挺关心他们的,便在我耳边提醒道,“都是小情侣,小打小闹,作的。”
我不是关心他们,我是看到那个女生的男朋友,发现连这样可以和我小打小闹、关心我的男的都没有,觉得有些凄凉,明明春天都已经到了。
“哦,”我说。
生活真的是一场戏,而我的角色就好像是观众。
天天看着别人的演出,“我靠,又来了……”看到狱警的阵仗简直反感无比,狱警的态度非常好,可能因为是女狱警的缘故,但是我还是不喜欢。
我一不喜欢110从外面捡人送到急诊,二不喜欢看到狱警带犯人来急诊,三不喜欢乡镇以及下级医院送他们诊断有误的病人到急诊。
因为,都是麻烦。
王医生一边把抱怨写在脸上,一边又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们应该的。”这种虚假的情谊,我看够了,“那插完胃管,我们怎么喂食呢?”为首的狱警头和蔼可亲地问道。
“每次就打一些牛奶、稀饭之类的流质,每次200到300毫升,一天三到五次,就可以了。”王医生说。
狱警头真的是温柔,“那这个胃管平时要怎么维护呢?医生?”不愧是吃国家大锅饭的人,言语措辞和语气上都很官方、亲切。
“没有什么特别的维护,就每次鼻饲完之后,再打点清水冲冲管子,半个月来换一次就行了。”王医生说。
狱警温婉地点点头,“谢谢医生,”我原本以为她会在囚犯面前变一个人,没想到,她还是那么温柔地开口,开导道:“怎么可以绝食?你绝食,多伤害身体啊,身体弄坏了怎么办?不为你自己着想,你还有家人呢?”
老师把胃管固定在她的脸上,“好了。”老师说。狱警亲切地笑道:“真是麻烦你们了,谢谢大家。”向我们鞠了一躬,老师拿了两支50毫升的注射器给她鼻饲用,“感谢感谢。”狱警道谢道。
女囚犯拷着手铐,一脸倔强地被她们温柔地架着走了。
“现在坐牢待遇都这么好的吗?”和我印象里的不一样啊。
王医生哭笑不得,“都在麻烦我们,”基本上隔几天就会从监狱来几个犯人,绝食啊、演戏啊:假装抽搐、假装昏迷、假装疼痛……我们不能配合演出,又是国家机关还必须得特别对待,忙前忙后一大摊,还不挣钱。
几乎每天晚上都有腹痛的病人过来,有的是胆结石、有的是输尿管结石,也有胃肠痉挛的,但结石占大多数。
“同学,你去给他打一针654-2吧,药已经开了。”王医生见就我还闲着,便一把抓住我吩咐道。
“好的,老师。”夜里的急诊乱糟糟的,像菜市一样。
我抽完药才发现诊室里聚集了一堆人,三三两两,我压根不知道给谁打,我按照注射单上的名字呼喊:“高长庚,谁是高长庚啊?”病人们看看我,又看看对方,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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