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心下还在担忧这120送人进来可怎么抢救之间,120已经停在急诊大厅门口,老师示意不要把人推进抢救室了:“别推进去了,里面太暗了看不清,就放在外面。”

我闻声,赶紧把抢救车一把推出去,掉回头揣了一瓶盐水一瓶乳酸格林在两个白大褂口袋里,拔了一台心电监护赶紧往外面跑。

“老师,给你准备好了。”我说,把药水放在抢救车上,挤进去,赶紧接上心电监护,一时间,周边围满了一群围观的吃瓜群众,你一句我一句窃窃私语汇在一起就是喧闹。

接好心电监护我就从抢救人员(我的老师们)当中退出来了,因为抢救节奏要快,我在里面堵着除了碍事,就没别的作用了。

“韩旭,疏散一下群众,到里面把药车推出来!”叶子老师说。

“收到!”我赶紧跑进去把药车推出来,我刚从围观群众里面挤出来,推来药车我就发现我挤不进去了,都特么在看什么热闹呢,我艹。

这种把别人的灾难当故事看的人让我心里免不了有些恼火,都特么看得一身劲,还拍视频,你经过患者同意了吗?你就拍视频,不怕人家告你吗?

我恼了,不耐烦地嚷道:“都让一让,不要在旁边看热闹,影响抢救秩序!”离我近的人让了让,但还是没走开,还是在看,是这样的围观群众在我被醉汉堵墙角的时候救了我,但或许也是这样的以看热闹心态的围观群众会害死人。

“韩旭!韩旭!”老师在里面焦急地喊我,我急了,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是要静脉推药,找我拿药呢,“让一让!不要再围观了!”我直接拿车怼他们的后背,管你让不让我,怼疼了你自然就让开了。

外科罗医生也在里面,他翻身上了120的推车上去给男子胸外按压,男子心搏骤停了,我一路挤进去才来得及看受伤患者,外伤,是多发伤(就是同时多处受伤,一处或以上的伤势危害到生命),简略看一下我推测应该是车祸外伤。

“除颤仪!除颤仪!”罗医生低头按着,偏过头来吩咐我道。

我立马转身又回去推除颤仪,听见他说,“多巴胺,十支,静脉滴注。”我心一下慌了,完了,这小伙子可能保不住了。

一般上多巴胺升压的人,大多数没一会就要上心三联呼二联抢救,这样的人最少要将近两个小时持续抢救,还不能保证能救回来,即使救回来也不能保证日后能醒,亦或是只是因为抢救而艰难地多活了几天而已。

我跑进去,推了除颤仪,感觉移动呼吸机和插管说不定也会用得上,万一持续心搏骤停,时间长不恢复自主心跳,得辅助呼吸,我又把插管箱子拎上,把移动氧气呼吸机的箱子架在除颤仪上,一手推着除颤仪和移动呼吸机,一手拎着插管箱子,艰难地再挤进去。

“大家让一下,”罗老师连除两下,小伙子被电击得抽搐,心电还是没有恢复有效波形,罗医生继续按压,没一会,罗医生按不动了,换了叶子老师按。

我看应该没我的事了,便到一旁疏散围观群众,“紧急抢救,不可以围观!”我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这句话,废了老大口舌才驱散这群吃瓜群众,按压的老师已经轮换了一圈,老师们一个个都气喘吁吁的。

从120大叔口中得知:这个小伙子是因为违规装石子的大货车掉头侧翻,砸到了他,他当时开车跟在大货车后面。我这个时候才回想到赵靖雯跟我说封路的事情,郊区的路上违规大货车、渣土车疯跑,是一件大家见怪不怪躲远远就好了的事情,偏偏砸到这么个小伙子身上,小伙子面目俊朗,棱角分明,蛮帅的,“太年轻了啊……”我惋惜道,120大叔也感叹,“可惜了,唉……害人啊……”

赵靖雯可能是嗅到了什么重大事件的发生,露头,跑出来,凑到我身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出于好奇问了这么一句。

“被装石子的车子侧翻压到了,是个小伙子,很年轻,”我如此总结道,“太可惜了。”我补充。

“救不回来了吗?”赵靖雯是儿科的实习生,可能不太了解急诊的进程。

“很危险!”我说,“即便他救回来,愈后肯定也不好了,被大货车砸到,你想想,这得多严重……”

赵靖雯伸头往里面窥探,莫名地问我,“他多大?”

“二十三四吧。”我约摸道。

我不知道当时她是什么心境,她突然叫道:“然然!”我被她吓一跳,“是然然吗?”她大叫着奔到旁边,不顾一切地抹掉小伙子脸上的血迹,仔细又不敢相信,“许尤然?”“许尤然,”“许尤然,”“怎么会是你?!”“许尤然,”“许尤然……”

“然然……”

“许尤然……”

“许尤然……”

“然然,你醒醒看看我!”

“然然……”“你醒醒……”“你醒醒看看我……”“你不要吓我!”“然然……”……她一直抱着他的头,脸贴着他的额头,哭喊着呜咽着。

“韩旭过来,”叶子老师喊我,我跑过去,“上手按。”老师俯身耳语道。

我不知道这个男生和赵靖雯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肯定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从前胸外按压从来不会紧张的,可能关心则乱,上手的力气比平时大了许多,赵靖雯泪眼婆娑地央求我的老师们:“老师……”她环顾老师们,“求你们一定要救活他,他是我男朋友……”说道这里赵靖雯的喉头都已经哽住了,说不下去了。

我只顾低头按压,平时我顶多按五六分钟就下来换人按,因为按压时间过长,按压的幅度会因疲劳而减小,所以基本上我们都是轮换着按,以保证按压质量。

我不知疲倦,也不知道按了多久,“再按30,下来,”陆老师在我耳边说道,“收到,”我说,站在我对面的叶子老师已经准备好了接替我。

“再按一会,我颤一下。”罗老师说道。

只要家属不放弃抢救,我们就要一直按下去,直到没有抢救意义(完全死亡)。

罗医生默默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这就是不妙的意思,我一时心刀割般的痛,“怎么会这样呢?”我问自己,我不懂,为什么事故要夺人所爱?

盐水、平衡液是一瓶接着一瓶地续……

人生最怕突如其来的浓墨重彩,横空而来,措手不及。

但求,平平淡淡最好。

我哭了,可能看见赵靖雯涨红的脸、哭肿的眼、慌乱的眼神、无助的语气,我心揪得紧,难过得窒息,我看见陆老师也掉眼泪了,除了手头的活,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怎么就非得这样不遂人愿呢?非得死他吗?老天,你也太不公平了吧,多少有罪的人逍遥法外,你不去惩罚他们,偏偏对无辜的人施罪吗?

老师们卯足了劲,不信邪,不停地按,我曾经听同学说过,有七十多岁老人心搏骤停按一个小时按回来的,他这么年轻,除非心已经不向生,不然我觉得有必要坚持坚持。

就在老师们既绝望又不肯放弃的时候,突然心电监护让蹦出来一个自主心跳,“滴”地一声,让在场所有老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赵靖雯破涕为笑,跪在老师们面前,“谢谢老师!谢谢!万恩!太感谢了!”伏在地上叩谢不起。

我跟老师们把他送进ICU,我原以为就这样,他在ICU输输血,平稳以后做做手术就可以回家进行康复了,后来从老师口中得知,许尤然在进ICU的第二天晚上还是走了。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已经结束那边医院的短暂实习了,在去重庆的绿皮火车上,看到陆老师给我发的消息:你那个儿科实习医生的男朋友,前两天还是走了。

因为什么?我问。

MODS,老师回复道。(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就是多个器官衰竭了)

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吧。老师说。

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回道。老师没再回我了。

我心里空空的,我一定不要喜欢上任何人,不然他走了我估计也会死,我受不了这种打击,想想都觉得承受不来这种沉重。

“老师,你说他能好吗?”出了ICU的门,我跟在老师的屁股后面问道,“但愿吧……”陆老师说道。

回急诊之后,没一会儿就恢复供电了。

这就是命运吗?

第二天夜里上班,我没见到赵靖雯,今天也是我最后一天在这边上班,过了今天我这边医院的短暂实习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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