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即权势,权势即财富。
这一章我们不用开宗明义,正本清源。
从一月二十一日起,陈小伍和阿明先生踏上了回乡之路。
直至二月初,森莱斯举国上下的劳奴和“小”资产阶级为废除银币欢呼,中产阶级和大地主为了商业税改革和贱民一起欢度酒神佳节,大家都为了墨丘利与奥丁大神做庆典祭祀。
在千金马赛中留下的养殖业大户们差些忘记接下来是战争年代,他们面对水涨船高的昂贵肉价,把库存不多的牲畜给宰了,拿来供客欢愉。
就在一片欢声笑语中。
小伍离开了森莱斯的边境。
这一路上,阿明还奇怪,为什么伯明翰公爵说话不算数。
明明亚米特兰的大使生前说过。
小伍指着极西之地,太阳即将落山。
跨过伤心河的浅滩,再往北走百公里路,他们就能回到列侬的国境线。
“看!阿明!有火焰燃烧起来了!”
阿明不明白小伍说的火焰是哪一种?
是真实的火焰?还是虚幻的火?
是象征意义的?还是现实的?
小伍说的,就只是火焰。
天边一片血红,从广袤的桉树包裹住矮丘,绵延出去两百多公里的国境防线看,整个天与地,都变成了一片红色。
它代表山林大火。
代表亚米特兰的军人,已经走到了这片林地的另一端,开始烧山放火。
他们分十四个不同的山林矮脚,就地取来富油脂的桉树木料,朝着沿海的黎明国度放了一把火。
为了让复杂的林地环境变得简单。
为了让马儿和车辆安全通过这片丛林。
为了让森莱斯落后的武械和军队,找不到打游击的藏身处。
为了让森莱斯的农耕地在火灾中再次瘦身,让它找不到持久战所需要的后勤补给。
为了让这阵带着毒烟的西北风和开春冰冷的洋流季风对冲,让森莱斯中部降下锋面雨,去污染庄稼和岌岌可危的水源。
它代表着不宣而战,代表山火结束之后的闪电突袭。
它是战争的使者,是一团无法扑灭的仇恨之火。
此时此刻,阿明还没听懂小伍说的话。
“陈先生,它……”
小伍拉紧缰绳,催动洋葱快快赶路:“我会给凯恩老师写信,时间紧迫,我们要回家!早一分一秒回到芙蓉城,这场火的威力,就会下降好几个等级。”
他们连夜策马,用鸡血石玺印作证,冲过月牙关十三道哨卡,朝着近千公里的北国芙蓉城狂奔。
洋葱和萝卜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其他时间都用来赶路和吃喝拉撒。
又过了半个月。
当小伍到达椿风镇时,整个镇子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的普拉克宅邸变成了一座火车站,铁道往南延伸出两百余公里,还在试行中,没有正式通车。但和芙蓉城的工用线路已经开通。
火车站成了镇子的新中心,原本喷泉广场前有一座绞刑架,现在变成了学校的儿童乐园。
不少孩子跟着老师一起拿着木制的仿恩菲尔德步枪,在列侬,这种枪叫做森七七。来自森莱斯,用的是7.7口径的子弹。
他们拿着玩具枪,对院落墙壁上的画像喊出“怕吃苦——”的声音。
什么叫“怕吃苦——”?
森七七的枪声响起的时候,就是这种声音,在北国的高原拿上,响亮而且带着回声。
画像所绘出的人,就是金发肥猪——伍德·普拉克。
这位“怕吃苦”的大地主,为了钱,把列侬推上了战场。
离王都还有一百多公里。
小伍和阿明选择更换交通工具,搭上了开往芙蓉城的施工用运货火车,和洋葱萝卜两匹马呆在一个大货斗里。
铁轨轰隆隆地响,像是震天动地的声音。
阿明的眼里满是好奇,他以前不曾想过这样的场景。
从木板大斗的缝隙往外看,大草原的风光飞逝而过。
这才半年不到的时间……
不,仔细来算,应该是四个月。
从芙蓉城到椿风镇,虽然已经有近百年的石砟道路自然沉降做铁路奠基,但这条铁路的修筑速度堪比神迹。其中肯定少不了石匠会魔术师的帮助。
蒸汽机车头带着一节节车厢,一个个大铁滚轮飞转,从头顶传来煤炭燃烧的焦臭味。这一切都像是在梦中。
阿明感叹着:“陈先生,这是你故乡才有的东西吗?”
小伍摇摇头:“不,在我的故乡,它的速度要快上五倍。”
阿明掐着手指头去算。
“那我岂不是一天就能从芙蓉城赶到南海的狒狒岛?我一直想去那里旅游!我真能一天穿过两千公里的路?”
小伍解释道:“一般我们不会坐这么久的火车。会用飞机飞过去。如果天气允许,只要三个小时就够了。”
阿明苦着脸。
“我能活到那一天吗?”
小伍果决勇敢地喊道:“一定可以的!”
经过两个小时的铁路和公路。
在一九年二月十四日,在情人节这一天。
小伍把阿明送进旅馆,自己带着森莱斯的外交声明协定,带着这片殖民地的独立宣言,回到了唐仁皇帝身边。
在小伍踏进行宫时,皇帝已经穿戴整齐,赶走了所有朝臣和王爵,留下御史和乳母,留下这些最亲密的人。
小伍见了唐仁皇帝压根就没有行跪拜礼的打算,他一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皇帝有事相求。
唐仁这一回是哭唧唧的。
小伍猜测,如果皇帝是笑嘻嘻的,那算正常。
因为森莱斯要独立,要变成列侬的盟友,这是天大的喜事,是战争筹码中最重的注。
如果皇帝像是失心疯一样欢喜,那不算正常。
因为劳资关系的转换,奴隶到平民身份的转变都像是新生儿的分娩,中间带来的阵痛和各种各样的问题都会让皇帝把上文中描述的喜悦给冲淡。
他要是太开心,说明工业化的道路过于顺利,简直顺利得反常。
如果皇帝是哭唧唧的,那么就一定代表,他有求于陈玄穹。
陈玄穹刚从异国他乡回来,手上拿着一份对列侬国民来说的奇功,用不世之功来形容毫不为过,可谓兵不血刃拿下了大把的人力与军工的生产力。
列侬最缺的就是人,其次就是枪。
现在陈玄穹都送来了,皇帝要是笑脸迎人,那是最基本的尊敬,要是愁眉苦脸。
——得了,也别琢磨了,这厮还有事相求。
小伍把文书递给唐仁。
唐仁详看文书的内容,与心中的预期九不离十,还有一部分惊喜,惊的是东都港产业巨头的来历,喜的是森莱斯王国政府的果决。
于是这有求于人的口,就更难开了。
他该怎么嘉奖陈小伍?封地是绝对不行的,要小伍回去尼福尔海姆当地主?小伍第一个反的就是列侬!
赏钱吗?这时候谈钱有意义吗?
加官进爵?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吗?刚从火线上回来,又马上去工作?换谁能开心起来?
要不……给女人?
小伍:“别想了!别瞎算计了!有话直说!”
唐仁一合计,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普拉克卿……”
小伍:“别亲,我俩是不亲的。”
唐仁试图转移换题:“我原本要把两个儿子和你的姐姐一起送到尼福尔海姆去,后来我觉得不够,于是把长子杀死了。”
小伍把话题扯了回来:“就为这个,你不能哭,你们一家的命都不值钱,在理想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值钱的。要当英雄,就得有壮烈成仁的觉悟。”
打亲情牌不够分量,唐仁只得把遇上的困难都摊平说开了。
“普拉克卿,我还有事想问你,想要求答案。”
小伍大手一挥。
“慢慢来,我们一件一件来办。我把芙蓉城安排妥帖了,就回尼福尔海姆,我的孩子快出生了。”
“哦!那是好事!”唐仁眼神一变:“夫人愿意回到芙蓉城生产吗?我可以给孩子最好的教育,不论是男是女,我会把孩子视如己出地对待,我……”
小伍冷漠地小声哔哔:“说正事。”
每次看见陈小伍这副刻薄严厉的神色时,唐仁总会有种强烈的被压迫感,好比面对一台精密又残忍的机器那样,不敢去与之对视。
首先,他首要问题说了出来。
“你走后,芙蓉城的技工涨薪,财富回到了大部分穷人的手里,出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
它叫罢工运动,叫消费主义。
唐仁说:“男人有了稳定工作,却没有竞争性和上进心,每天守着家底和稳定的工资度日,女人和男人一样去工厂上班,孩子缺少父母的教育,虽然有学校托管,但老师也不能变成第二个父母。这些都影响着芙蓉城几个月里的犯罪率。”
小伍问:“你试着管理过吗?”
唐仁说:“我试着管理,哪里出了事,我就在哪儿找问题,试图找到问题的根源,后来我发现,根源就在这里了,在劳奴获得了公民身份,有了福利保障之后,变得太懒!”
小伍:“你觉得是优厚的福利反倒让他们变成这样的?”
唐仁点头:“我就觉得,没有人来压榨他们,他们反倒开始变坏。”
小伍:“你真这么觉得?”
唐仁:“我就这么觉得。”
小伍猛地一点头。
“对!利从一孔出!你不给他们目标,不把他们逼上绝路!不让他们绕着某个东西,好比钱,好比房子,好比女人,好比孩子,不如让他们去打转!他们根本就动不起来!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唐仁让小伍的激动神情吓了一跳。
这皇帝琢磨不透小伍的心思,只能把话问个明白。
“你以前要富藏于民,现在藏了呀!可是你这话,是讽刺我?还是讽刺人民?”
小伍大声问:“门外有什么?!”
唐仁立马答道:“有宣战通告……”
小伍:“钱在哪儿?!”
唐仁:“在公民家里。”
小伍又说:“你告诉他们门外有什么了吗!”
唐仁:“我说了呀……我……”
小伍红了眼:“你拿着枪!指着他们的脑袋!说清楚了吗?!”
唐仁恍然大悟。
“你得把舆论高地站住了!宣传一点都不能落下!”小伍声色俱厉:“我看你就是吃的太饱,和这些公民一样,家里几个钱都算不清了,等着门外的土匪来抢呢?!”
唐仁:“你说亚米特兰人是土匪?”
小伍呐喊着:“是的!你要编话剧,要拍照片,要搞出音乐来,演的唱的都是亚米特兰的丑态!
你的军民有了钱,却没有和土匪械斗的觉悟,没有保护自己家园和财富的危机感。
给他们再多的钱去武装自己,去读书认字长知识也没有用!
他们原来一无所有,对我这个普拉克肥猪倒是下了狠手!因为我有钱,而他们没有,他们才感觉不公平。才有勇气在刑场上,用‘眼睛’去杀死我!
现在要怎么做?你以前把用在我身上的招,如法炮制一遍,都使在亚米特兰人身上就行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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