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江河一岸伴山,一岸平原,勤劳善良的川西人民自古以来栖息于此,慷慨而广博的大自然提供了无尽的资源,农人耕种,渔人打鱼,猎人狩猎,人们生于斯,长于斯,大多人也死于斯,一生数十年,紧靠这一片天地,虽无苏杭之繁华,却也少了尘世纷争的烦恼。
顾大郎领着邓朝阳主仆二人,漫步于涪江河岸,脚下是将要成熟的稻子,一眼望去,似乎不见边际,但只瞧着便让人心生满足。邓朝阳身后仆从难得显露出一丝情绪来,他弯腰将稻穗放在手掌,似乎要数一数这一根穗上能结出几粒谷子来。
邓朝阳幼时每年夏天,也总随着母亲到乡下避暑,但那时家中管教甚严,哪能如今日这般细细观赏庄稼,驻足河岸,微微凉风吹来,虽在七月酷暑的时节,居然也叫人感受到一丝凉意,他不禁笑着道:“坐看世事逐流水,闲听雅音忘怀忧,顾小弟好兴致啊。”
顾大郎闻言,却只长叹一声,蹲下身子用手划了划水,有些悲伤道:“大哥是朱门贵子,焉知我等凡夫俗子的烦恼?这几日小弟每日与村中耄老请教,今年这天气怪得紧,你瞧这风,吹得人心里发凉呢?”
主仆二人不明其意,都脸上怔怔望着顾大郎,顾大郎也没指望他二人能明白,便又解释道:“再过几日,这稻子便该熟透了,眼瞅着便是收获的日子,但这两日天气急转直下,似有暴雨的征兆,邓大哥,若是天不佑人,只怕今年遂州府要欠收了。”
邓朝阳出自官绅世家,听顾大郎此言,感受尚不真切,但他身后那仆从却深知没粮的可怕,当下也不顾及,出口问道:“以顾公子之言,今年蜀中要饿殍满地不成?这可如何是好?”
顾大郎忙笑着回道:“这位大叔,您这话也太过悲观了。一来这等恶劣的天气或许只沾染一县一府之地,二来民间老人及官府有经验的农官必有察觉,自会做相应的准备,再者蜀中自秦汉以来,便是天府之国、鱼米之乡,想来官仓中必存有不少往年的救济粮,因此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那仆从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只道:“但愿能如公子所言。”
“只是即便到时真有官府救济,却又哪里比得上自家收成好?自来求人不如求己,求人时低人一等,颇遭白眼不说,我等乡民,向来安分守己,每日殚精竭虑、辛勤劳作,眼瞧着这收成付诸东流,哪能甘心?现下只好暗暗祈祷上苍怜悯世人,不叫人间平添怨气。”
顾、邓二人,原是洒脱磊落之辈,这时也不免心忧黎民。三人话到这里,哪还有什么高清阔论,放眼望去,绵绵不尽的金黄色庄稼实在叫人担忧不已。
不多时,三人便回了私塾,用过午饭,所幸邓朝阳憋着劲没嫌弃饭食粗陋。午后见过村中几位老人,几人便要忙着回城。算着日头,这几日顾青梧即将启程赶往成都府,因此此次便随着邓朝阳一行同回县上,他心里更琢磨着过几日仍与邓大公子同路才好。
老学究将家中余钱收拾一番,又向里长借了五两,一股脑儿交给了儿子,满目深情道:“青梧我儿,今次再考,家中切莫担忧,只需一心应试,定不要辜负老父幼子,家中只等你捷报传来。”
顾青梧接过银子,比接过一座大山还要沉重。他自幼学诗书礼仪,却天赋才情欠佳,如他这般庸庸碌碌,只怕终身难有作为。他并非贪逸恶劳之辈,但年年花着家中大把的银子,却也没学出个名堂来,心里实在愧疚老父老母,妻儿老小过着拮据的日子,偏他半点忙也使不上,如何算得大丈夫?
顾大郎在一旁,生怕老爹心里压力太重,便偷摸儿对着老爹道:“爹爹,今次院试,量力而行便可,咱们顾氏耕读传家,一代定比一代强,您老不要忘记还有儿子,他日待儿子给您考个举人、进士回来,终究如您所愿。”
顾青梧听了此言,心下大慰,他长年不在家,从前不觉得儿子这般贴心,这两次相见,但觉儿子似乎一下长大了不少,不仅知事了,更能顶得半边天,顾家玉树初长成矣。
待得顾青梧走后第二日,村中几个年纪较长、经验颇丰的村老便纠集了一村男丁,开会讨论,趁着这两日雨点儿还没落下,便将稻子先收一些,虽说现下还没尽熟,但总比尽亏了好。
村里几个年纪较轻的,如二牛之辈,总抱着侥幸心理,心下颇不愿意,但耐不住村老威严,仍是勉强应了,也就磨磨蹭蹭跟着拾掇了一方小田,哪料到才收了二日,这蓄势已久的大雨便哗啦啦下了起来。
这场雨一下起来,便没个节制,一连七八日,直到村外涪江河河水涨到了村口处才渐渐停了下来。村里两家屋基较浅的,甚至没挨过来,眼瞧着往日温馨的屋子倒了大半,只好挤住在村中祠堂的偏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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