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梧略低着头,面带讪笑,身子僵着矮了下去,正襟危坐般一动不动,生怕出了差错。倒是顾大郎落落大方,毫不拘礼,抱拳谢了才从容坐下。待坐定后,随意瞟了上边两官一眼,周宏渊无喜无悲,何刚面中却似乎暗暗隐着一丝黑气。

周宏渊作为此间主人且地位嘴上者,自是起头发了言道:“本官听闻青梧老弟今次过了院试,真是可喜可贺。”言罢,举杯示意饮尽。

顾青梧一口饮了,仍自低着头扭捏道:“学生惭愧得紧,叫太尊见笑了。”的确,三十多岁的秀才,平常人家或许稀罕,但周宏渊出身堂堂簪缨世家,哪里会瞧得上眼?这不过是他客套之词罢了。

边上何刚见状,立马见缝插针谄媚道:“本府文运昌盛,全乃太尊教化有功。”

顾大郎因尚未成年,故无酒喝,只得充作酒童,为三人斟酒。眼见得老爹实在应付不来这番饭局之事,心下暗自着急,偏偏在座两把大刀候立,故一时间不敢异动。

周宏渊见顾青梧颇为拘谨,便只道:“今日只是私下宴饮,青梧老弟不必太过见外,本官曾听令郎谈起过崇明先生之事,心下实在佩服得紧。今早碰巧得知尊父子人在县城,故而特意相邀,还望不要怪本官贸然之举。”

顾青梧连忙答道:“不敢不敢,太尊相招,乃是学生父子的荣幸,岂有怪罪之理。”短短几句话说完,竟吓得他满头大汗。

何刚再是愚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同是崇明先生之后,一个坦荡爽利,一个畏畏缩缩,实在叫人捉摸不透,莫非这位顾秀才心里有鬼,不敢见人?

周宏渊却比之明了几分。原来今次正巧因雨灾之故,周宏渊及遂州诸县长官未曾参与成都府院试阅卷,是以颇多内情何刚有所不知,但周宏渊身为一府首脑,消息灵通更胜他人,他却是略知一二。

当日阅卷时,众官于顾青梧之卷争论不休,一派以文风老练为由力主中试,一派却因文不对题坚决驳之,最后闹到主考谢海儒面前,按说这位谢翰林身为文章大家,应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岂料谢海儒言道:“行文可见其人,必为仁厚君子,岂有不录之理?”顾青梧这才侥幸过关。

周宏渊不知其间内情,但他私下曾令人翻查过顾青梧以往所作,但见文中满是酸腐之气,询问相熟者也称之碌碌之辈。凭他资质,只怕再考十年也难有作为,如今却这般好运,竟得翰林学士的看重,白白得了个秀才的身份,实叫人大跌眼镜。

有心者自不免打听两者之间的关系,但谢海儒出身荆楚世家,顾青梧家中却是三代为农,二人间往上数五百年也未见得能攀上关系,这自然消除了众人怀疑,只道顾青梧命好。

唯有周宏渊知晓,谢海儒与邓存洺有师生之谊,而邓氏与顾氏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若说顾青梧院试之事与邓氏无关,周宏渊是万万不信的。

但他又知邓氏诸官向来忠厚,必不会凭白举荐某人,其中必有隐情才是。他原本便有意见上崇明先生一面,如今知晓这事,更是加大了他的兴趣。

但灾后政务颇繁,他一直没能抽出身来,心下颇引以为憾。是以今日得知顾氏父子进城,便迫不及待邀请二人入府一会。

初初见礼后他越发不解,这顾青梧表现果然叫人看不下眼,但他儿子顾大郎却更叫人眼前一亮,两相比较之下,不免让人揣测,难道这崇明先生藏私,一身本领未曾传授给儿子,却传给了孙子?这想法太过于匪夷所思,便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顾大郎眼见父亲难受,心下也不好过,好歹身上流着他的血液,纵使换了个魂魄,却也换不了孺慕之情。当即不待他言,立马插话道:“家父与小子今日进城,得太尊相邀,碌碌庶民也登高雅之堂,当真幸何如之!却不知太尊所为何事?莫非真是为了效仿燕昭王旧事?”

周宏渊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倒是边上何刚笑骂道:“你这小子好不识抬举,太尊好心请你吃饭,你却言语挤兑,当真讨打!”

顾大郎故作委屈,只道:“老父母忒不讲理,小子不过因战战兢兢而言行有失罢了,您老不说出言安慰,反而还要打小子,小子真是哭也没处说去,莫非这便是古书上所写的‘官官相护’?”

原不过是玩笑之言,顾青梧吓得身子一抖那还罢了,便连何刚也变了颜色,只听上方周宏渊冷哼一声,清冷的声音道:“官官相护么?哼,看来何县的名声已广为流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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