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吕醇面露疲惫的回到书房,跪坐在文案前,纸人傀儡们本为他最擅长的术法造物,彼此间心神相通。

一众仆人依次悄悄的离开宽阔的书房,吕醇怔怔的望着前方,一阵穿堂风掀起重重帘帐。

书房甚是冷清,堂内的牛油壁灯,文案上的油灯都没有点燃,黑夜笼罩着吕醇,面色不免愈发阴暗。

无数次梦境中,回到四十多年前的棺山上,那时的自己还是个懵懂的童子。

在最好的年月里,遇到了最好的大师兄。

认识吕醇的人都说他的命好,襁褓中的孤儿,却被归藏真人带入清源宗,获得了数十万天才拼死累活,都得不到的机缘,直接被列为棺山第五位传人,道统真人的关门弟子。

山中无甲子,棺山规矩重,门人弟子出山门,都需向真人请示,吕醇也不例外。

十年来,吕醇从未与同龄孩童玩耍过,好奇着自己的身世,渴望着外面的世界。

然而,师傅对自己恩宠有加,大师兄视他为己出,另外三位师兄亦是温和友善,自己怎能奢望更多。

每当自己有了淡淡的忧愁,大师兄永远在第一时间知道。

他会将自己举高高,扛起坐到肩上,欢快的大喊:“小师弟,我带你去看棺山最美的风景,你绝对不知道的地方。”

大师兄会的东西很多,在小吕醇眼里,他是无所不能的,会自己走动的竹马、精致的人偶、会变色的彩面……

厉害的是,都没有使用任何的术法,只是单纯的凡俗工匠的技术,大师兄抹着脸上的泥土,回头笑道:“莫急,马上就做出来了。”

小吕醇有时看着陪伴身边,悠然自得的师兄,不免担心:“师兄,你每次陪我玩耍,不会耽误修行吧,

到时候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赶上了你,师尊肯定会狠狠的教训你的。”

大师兄晃荡着步伐,走在前面:“修行徐徐,关键靠悟,师兄我早就胸有成竹,尽在帷幄之中。”

一边伸手虚抓空气,回头朝着吕醇,眨了眨眼睛:“师弟们想赶上我,还差百年的道行呢。”

“师兄,我什么时候能下山,看看你口中的大好河山,到时候,我要沿着你谈过的地方,一一去验证。”

“担心我戏弄你,还是急着找个小媳妇。”

小吕醇气鼓鼓的偏头,大步走开。

师兄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我错啦,师父说等你觉醒天生的“心眼”,就是你下山游历的时候。”

大师兄偶尔也会下山,短则一两月长则一年,但每次回来都会带上大半座屋子的有趣物件,还能学会很多的地域特色食物,亲自做给他尝试。

“师兄我从小便是无父无母,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每次看到附近的小孩穿上了新衣,玩着奇巧的玩具,都不免站在远处羡慕。”

“初次见你,你就这么点大,”大师兄夸张的比划着,笑意吟吟:“但我顿时心生欢喜,便向师父请求,让我来照顾你。”

“我想你有着梦幻的童年,每次看到美好的事物,我都想全部带给你。”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做的都不是很满意。”

那时的吕醇,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温声安慰道:“师兄,我也快到要下山的年纪了,到时候我们结伴同游。”

“一言为定啊,师弟。”

吕醇看着师兄欢快的笑颜,忍俊不禁的也笑了出来。

师尊归藏真人,对弟子五人的指导并不多,尤其是对吕醇最为宽厚,却对大师兄格外的严厉。

等到吕醇二十岁了,突然明白了所谓的心眼是什么,便兴冲冲的找到大师兄,想第一时间分享给他。

师兄听完后,温润如玉笑颜常开的脸上,垂下了眼睑,面色有点昏暗,一下子从光芒万丈走入黑暗深处。

这样子的大师兄,吕醇顿时有点手足无措,感知独特的心眼,更是加重了不安感。

师兄沉声道:“师弟,你在此等我,寸步不要离开。”

说完,没有再看吕醇一眼,径直前往棺山之顶,那座放满了祖师坟墓,归藏真人修行之地。

那一夜棺山肃杀,生灵走兽匍匐,万籁寂静,吕醇突然昏昏欲睡,等再醒来,竟然已经天色微亮。

大师兄坐在不远处,怔怔的看着他,看到他醒了,随即低头,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

“昨夜,突然有些感悟,便去寻师父……顺便提了你下山的事,师父说不必向他辞行……帮你把心爱的物件都准备好了……春秋冬暑的衣服,到了时节不要怕麻烦,及时的更换……”

“下山后行事多要三思,多看少管人间事……不要挂念山上的师兄弟们,不成修士不许回山。”

吕醇忍不住打断:“约好一同游历的呢。”

大师兄的面色少有的犹豫起来,期期艾艾的说道:“最近,感悟颇深,你知道的,修行人的机缘丢了,也就少了几分成道的机会。”

“可能要闭关数载,”大师兄抬起了头,展露了灿烂的笑容:“吕醇等你回来,我说不定就是棺山的第二位真人了。”

大师兄拿出一份图卷,递给了吕醇:“这副仕女图是师兄的心爱之物,你带着她,就当是我与你同行好了。”

大师兄送到了半山腰,便止住步伐,比划了下他的身高,温和的笑道:“一眨眼,就到了你该出山的时候。”

伸出手,想要摸摸吕醇的脑袋,鬼使神差的吕醇带着点赌气,避开了大手,径直离开了。

奇妙的心眼却悄悄的偷看着后面,师兄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矗立在原地,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当时,吕醇心中微微有点窃喜,也带着点懊恼,看着远方的山光水色,心头倒是忘怀起来。

“算了,等成了修士,师兄定不会再将我视作孩童,到时候带着好些精巧的玩意,让他瞠目结舌。”

怀揣着相见时的盛景,少年步履跋涉,见到师兄口中的山河壮阔,却哪曾想这一别,竟是生死两隔。

距见师兄最后一面,总计三十三载。

吕醇回过了神,从跪坐放纵了身体,伸开了双腿躺在了地上,披肩的黑发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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