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巾然买了一盘新的伦勃朗,换掉了自己手里的温莎,把油画板放在画架上。

对于一个学过绘画超过十五年的人来说,征服画板,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挑战。

传统的油画技法氛围三种。

一是北欧尼德兰画派,以扬·凡·爱克为代表的同名薄涂画法。

二是南欧意大利画派,以威尼斯提香为代表的不透明厚涂画法。

三是以佛兰德斯画鲁本斯为代表的融合南北技法暗部透明薄涂、亮部不透明厚涂的折衷画法。

于巾然最爱鲁本斯,他注重空间,构图,色彩运用,运动感。

典型的巴洛克艺术形式。

鲁本斯一生都荣华富贵,和很多著名艺术家都不太一样。

当然,这可不是她喜欢鲁本斯的主要原因。如果能够沾沾他的福气,那就更好了。

桌子上,有一本打开的画册,上面是鲁本斯在1620年-1625年间,画的一副女肖像。

她脸部的明暗交界处有一层自然的灰色,那不是用颜料直接调成的灰色,而是用冷暖一层一层叠出来的灰。这样更加逼近人的真实色彩。

当然,她可没有那样高超的画技。

那些能够在外行人面前故弄玄虚的绘画技巧,以及背诵从中世纪开始,再到文艺复兴时期,17世纪-18世纪的巴洛克,洛可可等艺术形式,以及代表人物的古典艺术家。

完全都是唬人的。

艺术家,难道不是靠创作,而是靠嘴吗?

她提起画笔,面前有一副未完成的油画。

是她自己的画像。

当她准备要落笔的时候,觉得这幅画像十分陌生。她有画过这幅画吗?她应该画的是另一副画像才对吧。一个女子坐在湖边的画,她放在哪里来着。于巾然回头看去,看到一副被白布蒙上的画板。想必,应该就是她要找的画了。

她揭开白布。

惊奇的发现,上面并不是她所想的那幅画,而是她的自画像。

她扭头看刚才那幅画,和这幅画一模一样。

空荡的画室里,摆满了她的自画像。她的周围,一个又一个画架上,全都是她的自画像。她应该在房间里,而不是在画室里。因为她没有自己单独的画室。

所有的画像都朝着她,像一朵朵追逐着太阳的向日葵一样。

一千张脸,甚至是一万张脸,全都在静静地看着她。就好像在镜中,自己看着自己,渐渐地,那些人里,仿佛有了灵魂一般。

于巾然浑身打颤,她感觉到其中有一副画的眼睛在动,接着,和她相近的画都活了起来。

她们低头浅笑,有些的脸似乎拉长了,有些的脸似乎变皱了,而有些变得苍白无力。

于巾然颓然坐在中央,被迫欣赏着那些从未在自己脸上出现的表情,她看到一个自己瞪大眼睛,眼白在灯光里发出癫狂的色彩。

在她惊恐的尖叫声中,有一盏射灯打在一副巨大的油画上。就好像是美术馆里那样,和她想象中自己受到万人敬仰的自画像一模一样。那样的有质感。

那幅画,栩栩如生。

“于巾然”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下面没有呈现出令人晕厥的,鲜红的血管和白嫩的肌肉。

而是,另一张脸。

于巾然尖叫得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从几步之遥的桌面上,拿起一大壶水,统统灌了下去。

衣服黏糊糊地粘在身体上,她被吓出一身冷汗。这可是她印象中,最恐怖的一个梦了。

她瞥到墙角那幅被遮住的画,心有余悸。

都是梦,有什么可怕的,她走过去,像是小时候打蟑螂一般,揭开就跑,从她的余光中,那幅画还是原来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

人吓人,吓死人。

看来老话说得可真没错。

她走过去,手指轻轻地抚摩在那画板上,那些柔软的长发似乎就在她的指尖,这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画过一副素描,脑海里有火花一闪而过,她有画过谁的素描吗?

记不起来了,她分明有画过某个人的素描,而且,她当时记得很清楚,曾经在现实中看到过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于巾然回到床上又睡了几个小时,之后才病怏怏地起床了。

她量了个体温,发现自己似乎发烧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吃点感冒药,再多喝点热水,多穿点衣服保暖就行。

她照常地去上课,下课后,又给几名学生额外补习,之后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去相邻的另一座城市去写生。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大地之母送给世界最好的秋季礼物。就在一夕之间,掀起一层波涛汹涌的红浪。绵延几十里的枫叶林,如天地间层层叠叠的红色丝绒,在飘渺虚无的雾气中,深浅不一,层次分明。多少画家愿沦陷于这窒息的迷人景色中。她也不例外。

于巾然打了一个喷嚏。

寒意正侵蚀着她的身体。

难道推迟几天再去吗?不,她等不及了。

手机不合时宜的震动,打破了她的思考。

上面显示“好面子的贪财鬼”。

“喂,你好。”于巾然机械式地问候。

“哪呢?”

“家。”于巾然简单地回了一个音节。

“来店里。”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