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猛地一振道袍,朗声道:“华公子,你邀我和师父此番前来,不会就是为了看你们打架的吧?”
任韶华瞑目一叹,收了招后一言不发。
而另一边,洛飞羽收起了剑,看着紧搂着安小婷的公孙白衣。他感到此刻世界无比的宁静,唯一能在他耳边响着的,就是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之声。
公孙白衣口中吟着歌谣,就这么静静地哄着一个已昏厥过去的人,安然入睡。
至于此刻在想什么,也就只有公孙白衣自己才能知晓。
先前被打昏的顾靖遥也已缓和了大半,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又在迷迷糊糊的视线中看到了安小婷。说来也怪,他看到她,心中仍是难平,却已再无一丝杀意,相较于先前的他,现在的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浅浅的吟唱,夹杂着风花,雪月,将陈年旧事一并倾泻了下来。
五年前的长安城,因暮春多雨,雨下杨柳朦朦。这一场景被一位大诗人挥笔写下了“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惊艳了一朝的名句,所以就有了“烟柳皇都”的美誉。
公孙白衣撑伞走在街上,刚刚执掌了剑器楼的她,此刻十分无助与迷茫。她也才十一岁,在他人眼中,她是年少成名,是风光恣意,但她自己却觉得,自己并无力来执掌剑器楼。
就拿剑器楼亘古不变的祖训来说,现在的她,根本不知道何为正道,亦然不知何为奸邪。就连称为“命运之剑”的青霄,也给不了自己答案,这是何等的讽刺。
即便是雨季,长安城中仍是热闹,甚至热闹得有些反常。一眼望去,幕幕翠柳莺啼,漫漫轻烟细雨。行人都撑着纸伞,在官道上摩肩接踵。
可就这么看,又如何能辨出,孰善孰恶?
公孙白衣终是乏了,便找了个茶摊,随意点了盏淡茶坐了下来。
招待她的茶女是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眼神空洞,神色淡然,令公孙白衣不自觉地多看了她几眼。
泡茶,焂茶,取茶,过程井然有序,丝毫不乱。就连隔着湿布将茶壶端上来,也是小心翼翼的,未洒出一滴水。
公孙白衣倒了一杯茶,端茶看向了那少女。
那个少女也就在招待完了客人后,也才能得以小憩一会。她端坐在煎茶灶边上的木凳上,望着外边的细雨发呆。
她并没有寻常小贩那样,过于热情,或过于急切。她只是平静地对待她所要做的事情,不骄不躁,仅此而已。
“呵,倒也是个有趣的人。”公孙白衣叹道,端起了茶杯啜饮。
“你可是剑器楼新任楼主?”
公孙白衣抬头,发现一位衣着配饰都十分华丽的富家公子坐在了自己的前方,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极不情愿地道:“我是。”
剑器楼就建在长安城内西侧,她自小时也时常与上任剑器楼楼主、也就是她母亲出楼,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必要隐瞒。
富家公子在此刻忽然就笑了,令公孙白衣一时迷茫。良久后,那富家公子还在那笑着,公孙白衣不由得摇了摇头,起身就要离去。
“楼主,你的茶还没喝完呢。”
“无事,就当我请你了。”
“甚好甚好,楼主请我喝茶,那我也赠予楼主一样东西。”富家公子语调依旧平静,不过暗中升起了一阵凉意。
公孙白衣盯着富家公子,道:“什么东西。”
富家公子眼中寒光一凛,笑道:“一口棺材。”
这时,周身喝茶的人,个个都亮出了利器,朝着公孙白衣袭来。
公孙白衣也早有提防,瞬息间,青霄已从伞中出鞘,舞出了极其优雅的一剑,将那些刀刃都一一打退。
“昔闻公孙剑舞绝于天下,有着‘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之赞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富家公子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利刃,缓缓朝着公孙白衣这边行来。
公孙白衣冷冷地看着眼前,厉声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这可是长安城。”
“长安城又如何?我只不过是来向公孙家讨教几支剑舞而已,若刀剑无眼,自然也怪不得谁了!”富家公子猛地扯下了脸上的一层人皮,露出来的竟是一面冷艳女子的脸。
伴随着人皮的扯下,周围的环境尽数崩裂,一点点地消散而去,雨季依然是雨季,长安依然是长安,只是,空无一人。
公孙白衣盯着女子那额上纹着的樱花,颤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从东瀛游回来的娼妓。怎么?学了点幻术就来故弄玄虚?”
“中土的舞很美,所以我回来了。”冷艳女子舞抚着手中那太刀,凝了凝神,未等公孙白衣反应过来,瞬息出刀。
公孙白衣只感觉到一阵樱花的香味扑鼻而来,红粉色的流辉掠过,令她眼花缭乱,躲闪不及。
可到归鞘声起时,她并未从身上感到一丝疼痛。睁开眼,发现一个人站在了自己的前方。正是先前招待她的少女。
公孙白衣慌了神,赶忙抱住了她,发现她的胸口血还是止不住涌出来。
“你们竟伤无辜平民!”公孙白衣娇声喝道。
冷艳女子掩嘴一笑:“小妹妹你搞清楚,这是她自己扑上来的。我此刀名为‘奈落’,被刺中者初始并无大碍,而后果……”
“快!抓住她!”一群巡逻至此的士兵闻声而来。女子见状,摇头收起了刀,冷声道:“那么,日后再向你慢慢讨教吧。”
一阵黑雾弥漫开来,散去之后,那群人也就不见了踪迹。
剑器楼。
公孙白衣燃起了一盏烛,轻翻着在自己面前的书籍。书籍上一一记载了历代剑器楼楼主的生平,上到剑斩江湖某一邪道大成者,下到遇周遭贫寒人士时,倾囊相助。
大大小小的事例,无一不体现出来剑器楼历代楼主所去遵守的。
——“正道”。
而十一岁的她,却感到十分迷惘。并不是说她不懂得正道之意,她所忧虑的,是自己踏入江湖的时候,要如何去辨明,何为正道。
她察觉到后边有响,扭头一看,那个为自己挡了剑的少女,已经苏醒来了。她赶忙走到了床边,愧疚道:“你好些了吗?”
少女抬了抬眼皮:“嗯。”
公孙白衣道:“抱歉,让你无端受牵连。”
少女摇了摇头:“这是哪。”
“剑器楼。”
少女看着公孙白衣一脸担忧的神色,笑了笑:“没事的,我现在可不就好好的吗?”
公孙白衣看了眼少女,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搜寻线索了,那些人,很快就会被我给找到。”
少女道:“听他们说……你是剑器楼楼主。可看起来,你和我差不多大。”
公孙白衣垂下脸:“是的,可话是如此,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少女落寞一叹:“你不知道怎么去做,但是你有去做的能力与机会,不像我,知道怎么去做,却没有那个资格。”
听言,公孙白衣一愣:“什么……”
“没什么!”少女忽然就笑了:“不过,心生迷惘也未必是坏事。等到了你已明辨是非时,那才是真的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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