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走间,赵广源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我可能不是很适合当皇帝。”

他尽力的去用委婉的语气去表达这个问题,但说出口时,在杨老太傅耳中,听到的却是斩钉截铁。

天边有些泛白,多日阴晦的乌云似乎下一秒便要被破开。

“殿下,你看看这偌大的宫城。”

点点扬花,片片鹅毛,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雪中的皇宫笼罩在一片惨白寂静之中,只是单单这么瞧着,便觉得隐约有股肃杀的气息。

“殿下可知,在这座宫城之中,发生过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诡故事吗?”

老人张开手臂,似乎想要拥抱这座皇宫。

“因为这座皇宫,这座由太祖修建至今已有三百余年的皇城,便是整个大乾的中心!殿下,四海九州,亿万黎明,皆臣服与我大乾,臣服于这座皇城的主人!便是那北齐西魏,也都觊觎着这座皇城。似乎当上了这座皇城的主人,便意味着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得到了一切。”

他放下手臂,凝视着赵广源道:“但是,殿下可知,这登上皇位之人虽是大权在握,但却终日提心吊胆,猜疑不止,因为他们也在害怕。“

“他们都当上皇帝了,还在怕什么?”赵广源不解道。

“哪能不怕啊,”他叹了口气,“譬如像殿下现在一般一无所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之后再失去。”

赵广源低下头,仔细琢磨着这句话。

“皇权,近至眼前,远至天边,天命所至,莫敢不从,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风光!但是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有正反二面,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便越多。“

他叹了口气,想到了一些往事。

“这大乾宫之中,三十多位帝王,有多少是父子兄弟之间相互猜忌,以至兵刃相见,血流皇城。那些事情,便成了几乎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永远缠绕在心头之上。”

“我本不愿意告诉殿下这些事,想来平凉侯也未曾对殿下说过这些。但是既然殿下心中已经被埋下种子,老夫也不愿等到日后无人可为殿下开解,便今日索性将这话说开好了。”

“几位先皇虽然无甚大功绩,但也算是维持住了这江山。但大乾始终需要一位中兴之主,大乾的根已经烂了,所以我才会选了殿下。”

赵广源疑惑的问道:“可是我并没有什么才能,先生说过,自古而来每一个好皇帝,都文韬武略。而我.....”他难得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道:“我连先生布置的文章也背不好。”

“哈哈哈哈,”杨老太傅放声大笑,将一旁围墙之上的几只喜鹊吓的连忙飞跑。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笑意吟吟的开口道。

“难怪我总觉着殿下一直有些畏缩,原来原因在此。“

“诚然,殿下生与民间,骤然得知自己身份,来这京师之中,有些不自信是情有可原。”

“殿下。”

“嗯?”

“殿下可知,若论名声贤德,殿下远不及永王,若论才能,怕是也比不过景王。”

“啊.....”赵广源有些失落。

杨老太傅瞧着赵广源这副模样,心里暗道,也难怪,终究是个方才七岁的孩子。

“但其实殿下无需担忧,人这一生,总有一段时日是无法自知,需要他人来前来教导,这便是老夫为何在此处的原因,也是平凉侯所言,自有人会来教导殿下。“

“即便是殿下口中的盖世英主,又有几人能生而知之?殿下只需专心致志,勤奋好学,那么余下的事情,老夫与平凉侯则会替殿下扫平。”

赵广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好好读书便能做个好皇帝了?”

“不能。”杨老太傅摇摇头,“其实读书也不过是殿下学习的一种方法而已,有古话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话是说的极好。殿下在日后只需耐下性子,虚心学习,能分清对错,善于听取大臣意见,这成为明君的第一步,便已经踏上了。“

“那后面几步是什么呢?”赵广源有些好奇。

“呵呵,这便是老臣让殿下在心中拜那梁鸿云为师的原因,殿下觉得他厉害吗?”

“自然是很厉害,我听说书先生说过,他是名满天下的大侠,这一生行侠仗义,替百姓们做了许多好事。”赵广源眉飞色舞的说道。

“嗯,自从十几年前梁鸿云以一人之力击退两位剑道宗师,便已经被江湖人称为天下第一剑客。但据老夫所知,即便如此,这位梁鸿云仍自称自己的剑法并非最厉害,这后来的十几年,他游历三国,便是为了寻求那传说中最厉害的剑法。“

“所以殿下,即便是梁鸿云这种已经是事件最顶尖的剑客,也在继续寻求更高的层次,殿下还觉得,明君这条路,能说出尽头吗?殿下大可以将梁鸿云赠剑之事,看做对殿下的磨炼,将飞鸿剑视为天子剑,日夜相配,用以警惕自身,切勿志得意满。”

“当然,”他呵呵一笑道。“殿下若是真想知道,大概便是尧舜之时,天下大治吧。只是可惜,这九州已经不是上古之时了。”

赵广源却是被吊起了好奇心,大概每一个孩子心中都有着一个侠客的梦想吧。

“那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的?”

本在边走边说的杨老太傅闻言停下脚步,惊讶的看向赵广源道:“殿下.....为何要问老夫这个问题,殿下不该比老夫更清楚吗?”

“啊?”赵广源一脸茫然,以为杨老太傅说的是他自幼生活在民间,开口道:“我们平日里在庄子里,极少出门,偶尔去城里,也都只能是听那说书先生说上几句,便被阿婆们匆匆带走。”

杨老太傅凝视着赵广源,眼神中带着深意道:“平凉侯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嗯?”赵广源歪着脑袋。

“好了,走吧。殿下日后自会明白的,只是眼下这朝堂之上,也不知道乱成些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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