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哥儿刚进宫那一年,隆武帝和蔺皇后还勉强能算是举案齐眉,后来关系却愈发地差了。
他也在帝后关系逐渐恶化的过程中,从一个精致好看的瓷娃娃长成了个玉一般的少年。
十四岁的时候,师父将他领到了蔺皇后的跟前,让他背一段书,他记得当时背的是《岳阳楼记》。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他方才背了四个字,就看见蔺皇后睁开了眼睛。
“停。”她说。
官哥儿还以为自己犯了甚么错事,无措地停了下来,用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看了蔺皇后一眼,而后又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有名字没有?”蔺皇后问他。
“官哥儿。”他道。
“姓甚么?”蔺皇后又问。
“裘。”他又答。
“姓裘啊……”蔺皇后的脸露出了些玩味的神色,“那今后就不要叫这个名字了,叫‘安仁’罢。”
他十四岁成了蔺寒蟾的裘安仁,夜里也从服侍他师父变成了服侍皇后,那是隆武六年。
一个女人,和一个身缺了东西的少年,能玩的出甚么花样来?可他师父原先夜里教他的东西在这时候派了用场。
总归,是差不多的。
隆武帝在他十七岁的时候溘然长逝,留下个五六岁的崽子和年轻的寡妇,他的一众姬妾全与他一齐下了陵墓,不管是多么年轻貌美的姑娘。
而隆武帝的未亡人,就听着那些姑娘惨叫,脸还带着笑。
他也笑,从前那些打骂过或者是轻薄过他的人,今日都跟着隆武帝一齐死了。
真是高兴啊,裘安仁想。
十七岁的裘安仁进了司礼监,成了里头最年轻貌美的内侍,虽然内侍年轻貌美也不知道有甚么用。
他也是在那一年知道,真正的裘安仁,其实另有其人。
平日里,他唤他“裘阁老”。
那日他在帘子后面,目睹了才成了太后的蔺寒蟾对着裘阁老倾诉衷肠——诉说些青梅竹马的情谊。
而他自己细细地听了一阵裘阁老的声音,竟然与他自己有个八分相像。只是他的声线更脆嫩些,更因为缺了某些东西的缘故,他的声音永远像个少年。
他躲在帘后,看见真正的裘安仁掼开了蔺太后的衣袖,冷声道:“太后娘娘自重!”
蔺太后哭着跌坐在地,唤着裘阁老的名字,哭得像个寻常的内宅妇人。
他是裘安仁,那我是谁呢?帘后的内侍心想。
而那天之后,他也再没有见过裘阁老。裘阁老死于一场意外,而蔺太后脸的笑,就和隆武帝的姬妾全部去殉葬的时候一模一样。
裘安仁又笑。
真是高兴啊,从今以后,就只有一个裘安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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