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学斋内人走得差不多了,沐子晏才慢吞吞站起。出了讲堂,沿着甬路走向后山客舍。方走至藏书阁,却见阁前小花园的亭子内,有人站在那里,正望向他这边,那人一袭青衫,三绺长须,眉目清隽,正是秦江池。

秦江池见他过来,举步便要迎上前来。沐子晏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躬下身去,行了个揖手礼,然后便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回客舍去了。

他回了客舍,换了日常衣裳,玄色锦袍,腰系玉带。停了一刻,这才出了客舍,沿藏书阁另一侧小路拾阶而上,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蓦然开朗,是山间一片较为开阔平坦之地。其间竹丛处处,星罗棋布着座座独栋院落。最靠近山壁的一栋,有小巧的楼阁,飞檐斗拱,极是清雅。

沐子晏朝那院落走去,门前早站了个小小童子,见他过来,飞快跑至里面通报去了。只是片刻,只见秦江池疾步而出,见了他似要下拜。沐子晏微微摇头,躬身道:“山长大人。”秦江池明白他的意思,将手拢在袖子里,道:“请进去说话。”

二人进了院内书房,关了房门,秦江池纳头便拜,“参见毓王殿下。”沐子晏道:“秦叔叔,不必如此多礼。”秦江池道:“礼不可废。”说罢,仍然拜了下去。沐子晏只得由他,待他拜完,亲手将他扶起,“秦叔叔,这里是书院,本王便尊称您一声‘老师’吧。本王现下也不是什么毓王殿下,如今名讳是沐子晏,便是这书院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学子。”

秦江池一愣,方明白过来,眼前的毓王李晏将“李”字拆开,化“木”为“沐”,便有了‘沐子晏’这么个名字。

沐子晏道:“老师,本王是在东夷收到了您的信,这才回来的。只是本王不明白,您为何坚持要本王回来,还要本王来这青冥书院。”秦江池仔细地打量了他一刻,却并未直接回答,“殿下长大啦,记得臣上次见到殿下是还是三年前。殿下那时还只有这么高。”他用手比了比,面上竟是有欣慰之色,“如今殿下竟长得比臣还要高啦,若是秋色,”秦江池顿了一下,见沐子晏并未注意,继续道:“若是淑妃娘娘见到殿下,定然是高兴的。”

沐子晏听他提到自己的母亲,神情不由得有些黯然,“母妃已故去多年了。”秦江池道:“淑妃娘娘心里最放不下的便是殿下。若是娘娘还在,定然不舍得让殿下如今这般。”

他目中微有怔忪,满面沉郁之色,半晌才回过神来,继续道:“殿下是大楚皇子,有应肩负的责任。如今,殿下也到该回来的时候了。”沐子晏面上却浮起倔强神色,“本王不稀罕这个皇子身份,不要也罢。”

秦江池微微提高了声音,“殿下切莫乱说。便是再不愿,您也是陛下所出的皇子,堂堂正正的毓王殿下。”沐子晏苦笑,“是么?想必父皇早已不记得有本王这么个皇子了吧。这许多年来,他又何尝顾过本王。”

秦江池一时默然,半晌摇头叹息,“便是陛下不顾及殿下,难道殿下自己就这般自暴自弃了么?殿下尚且年轻,有大把大好时光,难道就要这样自我放逐下去。”

沐子晏语塞,这些年,他的确是如此,觉得明帝不在意他,不关心他。稍懂事起,行为便益发出格,不像其他皇子循规蹈矩,幼时由詹事府选定师傅教导,成年时便由陛下指定少师辅佐。他则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气走了詹事府选定的几任师傅。稍大一些,便镇日溜出宫去。到了十岁上出宫开府,他便五湖四海,四处游荡了。其实,仔细想想,他这般特立独行,何尝不是为了引起明帝的注意。只是,像秦江池所说,他的人生他终究要自己负责,再不能这样一味散漫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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